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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像浓稠的墨汁,泼满了康复中心三楼的走廊。只有护士站和紧急出口的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勾勒出漫长通道的轮廓,寂静中透着一股医院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隐秘衰败的气味。但这寂静并不纯粹,它被一种低频率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紧张感撑满了,仿佛一根绷到了极限的琴弦,稍有触碰便会断裂。

值班护士小刘第三次抬头看向走廊尽头那间特殊病房的方向。门口坐着两名穿着便服、但腰杆笔直、眼神锐利的男子,是警察。他们像两尊沉默的石像,隔绝了外界与病房的一切物理联系。小刘低下头,假装整理着手中的交接班记录,但指尖却在微微发抖。她不敢承认,自己心底深处,竟然渴望着能有机会再进去一次,哪怕只是换一瓶点滴。那个躺在里面的男人,林默,他周身散发的那种诡异的安宁感,像毒品一样,让她在昨夜短暂接触后,就产生了一种难以启齿的依赖和渴望。这种渴望与她职业的理性激烈冲突着,让她坐立难安。她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护士,此刻却像个等待投喂的瘾君子,人性的职业操守在一种更原始的本能渴望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病房内,光线被调到最暗,只有床头监护仪发出幽幽的蓝光,映照着林默沉睡中依旧俊朗却毫无血色的侧脸。他的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但那种平稳,带着一种非人的、精确到可怕的规律性,仿佛不是生物的自发呼吸,而是一台精密仪器在设定好的程序下运行。

苏婉坐在床边的阴影里,背对着门,面朝着林默。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打磨光滑的白瓷面具,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锋。她不是在守护,而是在监工。监工一件她耗费了巨大心血、即将完成,却突然出现不可控变量的“作品”。

她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无声地滑动,上面不是病历,而是一页页复杂的生物化学公式和神经电生理图谱。她在实时监控林默的各项数据,同时与某个加密服务器上传来的历史数据进行比对。林默此刻表现出的“稳定”,在她看来,不是好转,而是毒素与某种未知生命潜能达成的一种危险的、极不稳定的“动态平衡”。这种平衡随时可能被打破,而打破的后果,要么是前功尽弃的彻底崩溃,要么是……通向一个她梦寐以求却也无法掌控的未知领域。

“样本生命体征趋于超常稳态,但神经突触信号传递出现异常峰值波动,与‘催化剂’残留代谢周期吻合度达87%。”她无声地在加密笔记上记录着,用的是只有她自己能完全理解的代号和术语。“外部刺激源(指周屿、杨教授等)逼近,需加速‘净化’进程,风险等级:极高。”

她抬起头,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掠过林默的身体,从他微蹙的眉心,到颈侧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毒痕,再到搭在床单上、指节微微蜷缩的手。这具身体,曾是她完美计划中的一环,现在却成了最大的变数。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烦躁,像水底的暗流,在她冰冷的眼底掠过。她不喜欢变数,她喜欢一切尽在掌控。而林默的苏醒和他身上展现出的“异常”,正在将她推向失控的边缘。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尖锐的、撕心裂肺的哭喊,猛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瞬间撕裂了医院夜晚虚伪的宁静!

“放开我!我要见他!林默!林默——!”

是小满的声音。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疯狂和不顾一切的执念,让听到的人无不脊背发凉。

病房内的苏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是出于同情或担忧,而是像一名工程师听到精密仪器被笨重外力撞击时产生的不悦和警惕。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情绪化的、不可预测的干扰。

门口的两名便衣警察立刻起身,一人守住病房门,另一人快速向声音来源方向冲去。走廊里瞬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呵斥声、以及身体挣扎碰撞的混乱声响。

“小姐请你冷静!不要再往前了!”

“滚开!你们这些骗子!你们把他藏起来了!他需要我!只有我能救他!”

“注射镇静剂!快!”

混乱中,小满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穿透层层阻隔,清晰地钻入病房,也钻入了林默深沉的昏睡中。

病床上,林默平稳的呼吸节奏,出现了第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顿挫。他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在梦魇中挣扎。搭在床单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拢,抓住了身下的布料。

苏婉猛地站起身,不是去看门口,而是死死盯住监护仪的屏幕。屏幕上,代表林默心率、脑电波的曲线,开始出现细微但确凿无疑的波动!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噪音干扰……”苏婉低声自语,眼神冰冷。小满的疯狂,成了刺激林默意识、扰动其不稳定平衡的强效催化剂。这对她的“净化”计划是极大的威胁,但……危险中也藏着机遇。剧烈的外部情绪刺激,或许能加速毒素残留的代谢,甚至……激发更深层的潜能反应?

她的内心在进行着冷酷的权衡。是立刻让警察采取更强硬手段让小满彻底消失,以维持环境的“纯净”?还是……利用这场混乱,观察林默在极端情绪共鸣下的反应?

人性的算计与科学家的贪婪,在她脑中激烈交锋。

与此同时,隔离观察室内,刚刚被注射了镇静剂、本该昏睡的小满,却睁着一双空洞而狂乱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药物的作用让她的身体无力挣扎,但她的精神却如同被架在火上灼烧。她仿佛能“看到”林默正在遭受痛苦,看到苏婉那双冰冷的手正在触碰他、玷污他。一种蚀骨剜心般的嫉妒和守护欲,混合着即将被彻底抛弃的灭顶恐惧,让她产生了惊人的精神抗药性。

“他在叫我……他疼……你们不懂……只有我……只有我的血是热的……你们都是冷的……冰的……”她喃喃呓语,泪水混合着冷汗滑落,眼神涣散却执着地望向病房的方向。在她的扭曲认知里,自己才是林默唯一的救赎,而其他所有人,都是试图抢夺、伤害他的敌人。极致的爱恋,已彻底异化为排他的、具有强烈攻击性的病态占有。

走廊里的混乱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渐渐平息,小满的声音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最终归于沉寂。

但病房内的波澜,却刚刚开始。

林默的呼吸不再平稳,变得时而急促,时而深长,仿佛在与无形的力量搏斗。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苏婉重新坐回床边,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带有电极的精密探测器,小心翼翼地、避开警察可能视线的角度,轻轻贴在林默的太阳穴附近。她在窃取第一手的、最真实的生理数据。

探测器传来的读数让她瞳孔微微收缩。林默的脑电波活动异常活跃,且呈现出一种前所未见的、类似某种复杂能量场谐振的图谱。这远远超出了普通中毒苏醒病人的生理表现!

“共鸣效应……”她深吸一口气,眼中贪婪与研究欲的火苗燃烧得更加炽烈。林默不仅能“治愈”,他的意识似乎还能与强烈的外部情绪产生某种深层次的“共鸣”!这发现的价值,无法估量!

然而,这“共鸣”的代价,立刻显现出来。

一直如同植物人般僵卧的画家陈屿,就在小满的哭喊声平息后不久,身体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不是抽搐,更像是某种极度的恐惧引发的全身性战栗!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异响,眼睛猛地睁开,瞳孔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被巨大恐怖填满的虚无!

“啊——!!!光!碎了!到处都是碎片!扎人!疼——!”他嘶哑地尖叫起来,声音不像人声,更像某种濒死动物的哀鸣。他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抓挠,仿佛要挡住什么看不见的、可怕的东西。

陈屿的突然失控,比小满的疯狂更具冲击力。因为他之前是彻底的死寂,此刻的爆发,更像是某种内在世界的彻底崩塌。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林默意识受扰、产生“共鸣”之后!

苏婉霍然转头,看向隔壁床陈屿那副惨状,心脏第一次真正感到了寒意。林默的“影响”,不再局限于生理层面的治愈或干扰,而是开始直接冲击他人的精神世界,甚至可能……引发更深层次的存在性恐惧!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她最初的预料,走向了不可知的危险领域!

她原本的计划是“控制”和“研究”,但现在,她可能正在打开一个连她自己都无法关闭的潘多拉魔盒!

而处于风暴眼的林默,对这一切依旧无知无觉。他深陷在由小满的执念、陈屿的恐惧以及自身混乱意识交织成的漩涡中,艰难地挣扎着。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投入人性沼泽的巨石,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无数被压抑的、扭曲的欲望和恐惧的泥浆。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但这间病房,已然成了一座被各种疯狂与欲望围困的孤城。苏婉是城内试图控制局面的冷静(或许更冷酷)的指挥官,小满是城外疯狂叩门的求索者,陈屿是城内另一个被波及的、正在崩溃的灵魂。而林默,则是这座城本身,也是所有人争夺、恐惧或试图破解的最终谜题。

人性的扭曲,在这一刻,以林默为中心,形成了最极致、也最可怕的反差:他越是无意识地散发安宁(或引发恐惧),就越是刺激出周围人最极致的疯狂与贪婪。 这黑暗的围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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