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仿佛被浸泡在一种粘稠的寂静里,连庭院里蝉鸣都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的模糊背景音。中央空调系统将湿度死死压在百分之四十五,温度恒定在二十三度,空气里苏婉特调的岩兰草与雪松的冷香变得愈发浓重,几乎要凝结成可见的霜华,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林小雨守护着那株沙漠玫瑰,她的仪式变得愈发精细且沉默。那只银质小勺的取水量被精确到毫升,浇水的时间误差不超过十秒。她甚至弄来一个微距摄像头,全天候对着那个米粒大小的苍白新芽,将影像实时投射到她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上,屏幕的光亮映着她日益消瘦、缺乏睡眠的脸庞,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她不再与苏婉有任何言语交流,偶尔眼神碰撞,也迅速移开,像避开某种无形的刀刃。
苏婉则像一位潜伏在深海中的猎手,耐心等待着她的“希望危机”自然发酵。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那株沙漠玫瑰在林小雨过度精心的呵护下——尤其是那瓶被动过手脚的生长激素作用下——发生的变化。新芽的生长速度确实加快了,但颜色却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近乎透明的黄绿色,形态也显得有些虚浮、孱弱,仿佛透支了生命潜力。
林默的座椅角度被微调,确保他的视线能同时覆盖那株挣扎求生的沙漠玫瑰和生态箱里那片被精确维持的、缺乏灵魂的葱郁。苏婉的监控数据变得更加复杂,她开始尝试建立一种算法,将林小雨的心率(通过远程监测)、沙漠玫瑰新芽的形态变化速率(通过图像分析)与林默的生理指标进行多变量关联分析。她试图量化一种诡异的三角关系:守护者的焦虑、象征物的存亡、被实验者的共情深度。
平静在第二十一天的午后被打破。当时林小雨正用驼毛刷轻轻拂去新芽周围几乎不存在的灰尘,平板屏幕上,那个黄绿色的芽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几乎同时,生态箱内,一株绿萝的叶片无端地卷曲了起来,像是感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而就在这一刹那,林默一直平稳的呼吸骤然停滞了整整两秒,随后,他闭合的眼睑之下,眼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幅度疯狂转动,监测手环上的皮电反应曲线猛地蹿升,达到一个危险的峰值。
但他没有痉挛,没有呜咽,也没有任何肢体动作。这种极度的内部风暴与外部极度的静止形成了骇人的对比,像一场被闷在厚厚冰层下的海底地震。
林小雨猛地抬起头,不是看林默,而是死死盯住平板屏幕上那个微微颤抖的新芽,脸色瞬间惨白。她似乎通过某种难以言喻的直觉,感知到了林默体内那场无声的惊雷与她守护的这株植物之间的诡异联系。
苏婉的指尖在控制面板上轻轻敲击,关闭了刺耳的预警音。她走到林默身边,俯身仔细观察着他的面部肌肉和眼睑的细微颤动。然后,她转向林小雨,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酷:
“你的恐惧,正在加速它的死亡。”
林小雨像被电流击中,浑身一颤,手中的驼毛刷掉在地上。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屏幕上那个脆弱的新芽,又看看仿佛在承受巨大痛苦的林默,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无力感和恐惧的情绪攫住了她。她意识到,自己倾注心血的守护,可能正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清脆的电子音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来的是小满。她抱着一大束还带着泥土芬芳的、刚刚采摘下来的新鲜薄荷,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笑容依旧明亮得有些刺眼。“苏小姐!我们项目组自己种的薄荷丰收了!我给您送一些过来,泡茶或者做沙拉都很好,安神醒脑!”她的目光自然地扫过房间,看到茶几上那株沙漠玫瑰和旁边憔悴的林小雨时,笑容微微收敛,露出一丝真诚的关切,“这株沙漠玫瑰……状态好像不太好?需要帮忙看看吗?”
林小雨猛地抬起头,看向小满,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另一个闯入她脆弱领域的威胁。
苏婉的目光在小满和那束鲜活的薄荷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林小雨绝望的脸和林默静止的挣扎,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这场实验,似乎迎来了一个新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变量。
“进来吧,”苏婉侧身让开门,语气平淡,“正好,有些关于植物应激反应的问题,想请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