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间。光线被调得很低,只在餐桌中央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三副碗筷。空气里弥漫着食物温热而虚假的香气。
苏婉坐在主位,背脊挺直,用餐的动作精确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林默坐在她右手边,林小雨在左手边。三角形的结构,稳定而脆弱。
林小雨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戳着碗里的米饭,留下一个一个小坑。“今天的菜,好淡。”她声音拖得很长,眼睛瞟向苏婉,“像某个人一样,没味道。”
苏婉没有回应,甚至连眼睫都未曾抬起。她夹起一筷青菜,放入林默碗中。“吃这个。”指令简洁,不容置疑。
林默看着碗里多出的那点绿色,没有动。他的胃部像是塞满了湿冷的棉花,没有任何进食的欲望。拒绝是不可能的,但执行也变得异常艰难。
林小雨看着他僵硬的样子,嗤笑一声。她突然伸过筷子,飞快地从林默碗里夹走了那片青菜,塞进自己嘴里,故意嚼得很响。“他不吃,我吃。反正你也只是需要完成‘给他夹菜’这个动作,对吧,苏婉姐?至于他吃不吃,不重要。”
苏婉的动作停顿了。她放下筷子,目光终于转向林小雨,那眼神像手术刀一样冷冽。“食不言。”
“寝不语?”林小雨夸张地接话,笑得肩膀抖动,“那我们是不是该像木头人一样吃完饭?多有意思啊,默剧晚餐。”
压力像无形的绳索,从两端绞紧。林默感到耳膜开始嗡鸣,眼前的灯光晕染开模糊的光圈。熟悉的剥离感正在袭来,餐桌边缘开始变得遥远,声音也逐渐扭曲——
就在这时。
他的左手,原本无力地垂在腿上的左手,食指的指节极其轻微地向内蜷缩了一下,指腹抵住了冰凉的木质椅面。一个微小到几乎不存在的着力点。
不是颤抖,不是痉挛。是一个有意识的、寻求锚点的动作。
伴随着这个动作,他原本即将飘散开来的视线,重新凝聚了一瞬,落在了自己面前那碗白米饭上。他看到了米饭颗颗分明的反光,看到了碗边缘一道极其细微的烧制裂纹。
这个过程短暂得如同一次心跳的间隙。
然后,绳索骤然收紧。
嗡鸣声放大,淹没了林小雨后续的嘲弄。灯光的光晕彻底吞噬了清晰的视野。他重新变回那个僵硬的、等待指令的木偶。
林小雨似乎觉得无趣了,撇撇嘴,开始安静地扒拉自己碗里的饭。苏婉收回了目光,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晚餐在一种更加沉重的寂静中继续。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空洞的眼神彻底固化之前,曾有过一次极其短暂的、对现实的重新锚定。就像溺水者在彻底沉没前,嘴唇无意中触及了一粒悬浮的沙。
没有人知道,那粒沙,这一次,带来的不再是瞬间的触感,而是一丝极其微弱的、关于自身存在的确认。
尽管这确认,短暂得如同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