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法天尊牙关紧咬,仙力再次涌入轮回镜。
镜面如水波般剧烈震颤。
烽火,狼烟。
一片破碎的山河。
天空是铅灰色的,肮脏的浓烟遮蔽了日头。
大地之上,烧成炭黑的村庄废墟,如同一个个丑陋的伤疤。
一支衣衫褴褛的队伍,在干涸的河床上艰难挪动,他们是难民,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同一种神情。
麻木。
斩仙台上,有仙神不忍地转过头。
“又是乱世。”
“国朝兴亡,百姓如草芥,一岁一枯荣。”
在这支死气沉沉的队伍里,一个单薄的身影却在来回奔走,显得格格不入。
他叫苏澈,是个年轻书生。
一身洗到发白的儒衫沾满泥污,但那双眼睛,却清亮得惊人。
“张大叔,你的腿不能再走了,快!上板车歇着!”
“小花,不哭,叔叔这里还有半块干粮。”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有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在这片绝望中,勉强维系着一丝名为“秩序”的微光。
斩仙台上,杨戬那只紧闭的额上神目,眼皮微微颤动。
他吐出八个字。
“栋梁之才,生于末世。”
镜中,苏澈安顿好一个哭泣的孩童,手不自觉地按了按腰间。
那里挂着一柄用粗布紧紧包裹的长剑。
这是他逃难时,在一座荒废的将军墓里躲雨时,从墓主怀中“借”来的。
与其让它与枯骨同朽,不如随自己,再看一看这疮痍的乱世。
突然,大地开始震动。
远处地平线上,一道黑线出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扩大。
是骑兵!
“蛮子!是蛮子的骑兵来了!”
难民队伍瞬间崩溃,人们哭喊着,尖叫着,如没头的苍蝇般四散奔逃。
可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
一支百人规模的蛮族骑兵,挥舞着雪亮的弯刀,带着豺狼般的狞笑,冲入了这群温顺的“绵羊”之中。
屠戮。
抢掠。
人间,顷刻化为炼狱。
苏澈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读书人面对屠刀的本能恐惧,让他双腿发软,几乎窒息。
他想拉着身边的孩子躲起来。
可就在他抬手的瞬间,腰间那柄长剑,竟传来一丝极淡的温热。
他没有跑。
苏澈猛地吸了一口气,张开双臂,将身边吓傻的几个孩童死死护在身后。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那个策马缓缓走来的蛮族首领。
那首领的弯刀上,正滴着温热的血,脸上挂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蛮族首领高高举起了弯刀,准备享受这最后的虐杀。
就在此刻。
咻!
一道清亮至极的剑光,如惊鸿一瞥,自林中爆射而出!
蛮族首领的动作,僵住了。
下一刻,他那颗硕大的头颅猛地冲天而起,脖颈中喷出的血泉,高达数尺!
一个身背古剑、豪气干云的年轻游侠,从林中缓步走出。
他手持三尺青锋,剑出如龙。
身形飘忽不定,每一次闪烁,都必然伴随着一名蛮族骑兵的落马。
仅仅十几个呼吸。
来犯之敌,尽数伏诛!
斩仙台的角落里,始终醉眼惺忪的吕洞宾,看着镜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剑客,默默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大口。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那是他自己。
还叫做吕岩的他。
镜中,苏澈没有立刻上前道谢。
他先是蹲下身,轻轻拍着身后瑟瑟发抖的孩童,直到确认他们安然无恙。
然后,他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破烂的儒衫,对着那个持剑而立的救命恩人,郑重地,深深一揖。
“学生苏澈,谢过壮士救命之恩!”
吕岩哈哈大笑,走上前一把将他扶起,目光落在他护住孩童的动作上,眼中满是赞许。
“一介书生,有此胆魄,不错!”
一个有经天纬地之才,却无缚鸡之力。
一个有万夫不当之勇,却不识经略之术。
两人一见如故。
当夜,篝火旁,苏澈与吕岩对坐,一人一坛烈酒。
“蛮族势大,朝廷腐败,雁门关已是危在旦夕。”苏澈的声音里满是忧虑,“若雁门关再破,长驱直入,便是百万里沃土,我大虞……危矣!”
吕岩狠狠灌了一口酒,怒哼道:“何止腐败!我从北地而来,亲眼见到边军将领克扣军饷,倒卖军械!可朝堂上那帮衮衮诸公,还在为谁家的狗丢了争得面红耳赤!”
苏澈沉默了。
许久,他抬起头,眼中燃起一团火。
“既然朝廷指望不上,那便由我们自己来!”
“我们?”
“对,我们!”苏澈的声音斩钉截铁,“吕兄,你武艺盖世,可振臂一呼,召集天下义士。我……或许能为你出谋划策,收复失地,安邦定国!”
吕岩看着眼前的书生,对方清秀的脸上,没有半分玩笑。
他忽然爆发出震天的大笑,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
“好!说得他娘的好!听你说话,比喝这十坛酒都痛快!”
他举起酒坛。
“我吕岩,此生能结识苏兄这等知己,足矣!”
砰!
两只粗劣的酒坛,重重撞在一起。
斩仙台上,孙悟空看得咧开了嘴,金色的瞳孔里满是欣赏的光。
“嘿!这两个小子,对俺老孙的脾气!”
镜中,吕岩的目光落在了苏澈腰间的佩剑上:“苏兄,你这柄剑……”
苏澈解下长剑,递了过去。
“此剑名为‘诛邪’,是我无意中所得,只是……它有些古怪。”
吕岩接过,入手只觉一股纯粹刚正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拔剑出鞘,剑身薄如秋水,内里有奇异的血墨色纹路在缓缓流动。
“好剑!”他由衷赞叹,随即尝试用剑锋去削旁边的一截枯木。
然而,怪事发生了。
无比锋利的剑刃落在枯木上,竟连一道白印都未能留下。
“这……”吕岩满脸诧异。
苏澈轻声解释:“此剑有灵。它只斩妖邪,只斩侵我山河的国贼。对无辜草木,对寻常百姓,它,毫无锋芒。”
这,正是阿石铸剑时,注入的最纯粹的意志——守护。
斩仙台上,吕洞宾抚摸着手中那柄纯阳古剑。
古剑正发出轻微的嗡鸣,仿佛在回应那段尘封的记忆,传递着一股跨越千年的怀念与温暖。
就在此时,轮回镜画面一转。
金碧辉煌的大虞王朝宫殿内,肥胖的皇帝正打着哈欠,看着下方的大臣为贪腐之事互相攻讦,唾沫横飞。
无人提及,那岌岌可危的前线战事。
这腐朽昏聩的一幕,与前线军民的浴血奋战,形成了无声却最尖锐的讽刺。
普法天尊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极其难看,他引以为傲的“天道秩序”,在凡间君王的昏聩面前,竟显得如此可笑。
画面再转。
苏澈与吕岩,还有他们聚集起来的数十名残兵义士,正围在一张简陋的地图前。
气氛,凝重如铁。
苏澈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一处极其险要的峡谷。
“蛮族十万大军围困雁门关,其粮草补给,必经此道。”
“此地,名为‘一线天’,易守难攻。若能奇袭此处,烧毁其粮草,则雁门关之围可解!关后百万百姓,可活!”
吕岩死死盯着那处峡谷,声音沙哑:“敌方押运粮草的,至少是五百精兵。我们……只有不到五十人。”
“此行,九死一生。”
死寂。
帐篷里,只剩下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苏澈抬起头,脸上没有半分惧怕,只有一种决绝,一种正在燃烧的决绝。
他没有说什么“为国为民”的豪言壮语。
他只是转身,掀开了帐篷的帘子。
外面,那些被他们救下的难民正在沉睡。
那个叫小花的女孩,小小的手里,还紧紧抱着他给的那半块干粮,梦里似乎都在啜泣。
苏澈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吕岩,看向帐内神色各异的汉子们。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比山岳更重。
“我只知道,我们退一步,他们,就得死。”
“此战,不为功名,不为朝廷。”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诛邪剑,剑锋在火光下,映出他清澈而坚定的眼瞳。
“为他们,能活下去。”
“为我们身后,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虽万死,吾亦往矣!”
轰!
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气氛,瞬间被这股滔天的豪情点燃!
这股决然的意志,仿佛穿透了轮回镜,狠狠撞在斩仙台每一位仙神的心头!
无数天兵天将,看得热血上涌,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他们仿佛看到了,那份为守护苍生,不惜燃尽自身的决然!
“好!”
孙悟空一拳砸在案几上,坚硬的仙玉桌面瞬间布满裂纹。
他金色的眼瞳里,战意与怒火疯狂交织。
“好一个‘为他们能活下去’!”
“这他娘的,才是俺老孙认识的道理!”
杨戬和哪吒虽未言语,但他们身上冲天而起的战意,已然撕裂了周遭的天道威压。
角落里,吕洞宾看着镜中的自己和挚友,那段尘封的记忆,此刻无比清晰。
他的脸上,满是怀念,满是温暖。
他知道。
一场足以让天地动容的烈火,即将在一线天,熊熊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