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风卷过尸骸遍野的困龙滩,浓烈的死亡气息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五百豪杰,如今算上那瘫软在地、仅存一口气的七十余人,也不过寥寥八十之数。然而,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压抑到极致后喷发的火山岩浆,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残存的人群中蔓延、沸腾!
“胜了!我们胜了!!” 不知是谁最先嘶哑着嗓子喊了出来,那声音因激动而扭曲变形,却如同一颗火星掉入了滚油。
“金狗退了!蛮兵死光了!哈哈哈!!” “活下来了!老子活下来了!!” 狂乱的呼喊声瞬间冲破了死寂的阴霾。那些瘫在血泥里、几乎只剩一口气的伤者,此刻竟挣扎着抬起头,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或神经质的大笑,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肆意横流。他们互相搀扶着,或者干脆用断肢残躯支撑着,试图从冰冷的尸体堆中爬起,眼中闪烁着近乎癫狂的光芒。
“王爷神威盖世!!” “段王爷万岁!!” 更多的目光聚焦在场中那道巍然屹立的身影上。段无咎浴血而立,周身散发着尚未完全平息的恐怖威压,如同定海神针。正是这个男人,在绝境中洞悉了蛮兵弱点,又以匪夷所思的方式临阵突破,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此刻在他们眼中,段无咎就是救世的神只!狂热的崇拜和对生的极度渴望,瞬间淹没了对满地同袍尸骸的恐惧与悲伤。
“快!回城!赶紧回蓟州城!”丐帮陈长老拄着断矛,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召集人手!清理战场!更重要的是……”他那布满血丝的独眼扫过冲虚道长、左冷禅、慕容复等人,眼中闪烁着名为“利益”的狂热光芒,“依功定份!金人承诺的份额!蓟州城的地盘、产业、话语权!耽误不得!”他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仿佛生怕晚了一步,天大的好处就会被别人抢走。
左掌门仅存的右臂微微一颤,那张被爪痕撕裂的脸上肌肉扭曲,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嘶声道:“陈长老所言极是!此战我嵩山派十三太保尽殁,这份血染的‘功劳’,该拿的,一分都不能少!”他阴鸷的目光扫过慕容复和华山李掌门,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告和贪婪。
慕容复强忍着左肩传来的剧痛,努力挺直腰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对着仅存的家将邓百川和附近几个依附慕容氏的幸存者高声道:“邓百川,速速整顿人手!不必管伤势轻重,能动的立刻随我回城!清点战损,统计名册!此战,我慕容家亦是砥柱中流!”他心中念头飞转,堂弟慕容复死于蛮兵之手虽是损失,但更意味着家族资源的重新洗牌,他必须第一时间掌控局面,确保慕容氏在这次瓜分中占据绝对优势!至于那些战死的普通弟子?炮灰而已,他们的名字,就是他慕容复向上攀登的阶梯!
华山李掌门靠着断剑,眼神空洞地看着几个同样重伤的华山弟子在尸堆里翻找同门遗骸。他听到了陈长老和左冷禅的嘶吼,也看到了慕容复眼底的野心,心中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一无所有的茫然。华山精英尽丧,他一个废人,在这即将到来的饕餮盛宴中,还有什么资格去争?去抢?他悲哀地发现,自己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这片劫后狂喜、夹杂着赤裸裸利益算计的喧哗中,段无咎却显得格格不入。他如同置身于另一个世界。目光缓缓扫过这片由血肉和断刃铺就的修罗场,每一具残缺的尸体,每一滩暗红的血泊,甚至风中飘荡的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气息,都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在他心头刻下深深的烙印。
“影卫何在?”段无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那声音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只有冰封般的沉静。
三道鬼魅般的身影从尸骸的阴影中无声浮现,单膝跪地,正是影一、影二、影三。他们浑身浴血,气息也有些急促,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忠诚地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清点人数,收殓阵亡兄弟尸骨。”段无咎的声音毫无波澜,“即刻启程,返回大理。” “遵命!”影卫齐声应诺,声音铿锵。
段无咎不再看这片喧嚣的“胜利”之地,转身,迈步。他的步伐沉稳有力,踏过粘稠的血泥和破碎的铠甲,向着南方的来路走去。背影在尸山血海的映衬下,显得孤傲而决绝。
“王爷!段王爷留步!” 两声带着急切和深深恳切的呼唤几乎同时响起。少林玄苦大师和武当冲虚道长强忍着重伤,踉跄着从人群中挤出,拦在了段无咎身前。
玄苦大师合十行礼,枯槁的脸上悲悯未消,更多的是不解与深深的忧虑:“阿弥陀佛!段施主,此战能挽狂澜于既倒,全赖施主神威!蓟州城危局已解,如今正是百废待兴,论功行赏,规划未来之时。施主身为擎天巨柱,此刻却要离去?这…这蓟州城万千百姓往后仰仗何人?武林同道翘首以待,施主何以忍弃之不顾?”
冲虚道长气息虚弱,拂尘只剩玉柄,断剑拄地勉强支撑,形容狼狈,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充满了困惑与挽留:“段王爷!贫道观王爷心忧天下,绝非贪生怕死、畏难退缩之辈!此刻蓟州城内,金人依约退去,正是我等凝聚人心,重整河山,打造一方抵御外辱堡垒之良机!王爷若去,人心涣散,这大好局面岂非付诸东流?更有甚者,城外尚有五万狼骑虎视眈眈,王爷这一走……”他话未尽,但其中隐含的担忧不言而喻——段无咎这根定海神针一走,金人若毁诺卷土重来,谁人能挡?
二人的话语情真意切,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段无咎,充满了不解和一种近乎哀求的挽留。周围的喧嚣似乎也因为这边的动静而减弱了几分,许多目光都投射过来,带着同样的疑惑。是啊,最大的功臣为何要走?难道他不要这唾手可得的滔天权势和富贵?
段无咎停下脚步,目光掠过玄苦悲悯而忧虑的眼神,冲虚虚弱却坚持的身影,再扫过周围那些被狂热和贪婪点燃的幸存者面孔——陈长老在催促子弟搀扶自己起身,左冷禅正低声对心腹交代着什么,慕容复强撑着伤势指挥手下…他们的眼中,只有蓟州城的坛坛罐罐,只有那触手可及的利益分割。
一抹深刻的疲惫和近乎讽刺的冷意,在段无咎眼底深处一闪而逝。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山泉,清晰地流过喧嚣的血色战场,浇在玄苦和冲虚心头,也传入周围竖着耳朵的众人耳中:
“大师,道长。此战,确是惨胜。五百豪杰,喋血困龙滩,十不存一。”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蓟州城模糊的轮廓,“金人退去,非是畏惧,乃是信守其诺。然,金人狼子野心,其军威之盛,尔等亲眼所见。今日折损五百蛮兵,于其百万铁骑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他收回目光,直视玄苦与冲虚,眼神锐利如刀:“完颜宗望这等枭雄,岂会因一诺而放弃南下图谋?整顿完毕,铁蹄必将再叩中原!下一次,他们还会将决战之地,选在这蓟州城下吗?”
玄苦和冲虚心头剧震!他们完全沉浸在劫后余生和即将到来的利益分配中,竟忽略了这最为致命的问题!是啊,金人怎么可能就此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