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了看,这隘口比远观时更加险恶逼人。两侧的黑色岩壁高耸入云,光滑陡峭,寸草不生。巨大的鹰喙岩悬挑在隘口上方数十丈处,投下的阴影将谷底完全笼罩,即使在黄昏时分,也显得阴森寒冷。谷道狭窄,仅容三四人并行,地面布满了棱角尖锐的黑色碎石,显然是被上方风化剥落的岩石常年累月堆积而成。
一股带着浓重铁锈味和岩石冰冷气息的穿堂风,从隘口深处呼啸而出,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这就是……黑风岭?”王伯抬头看着那遮天蔽日的鹰喙岩和两侧刀削斧劈般的绝壁,脸上的激动渐渐被凝重取代。这地方,一看就不是善地!死寂、压抑、弥漫着一种无形的肃杀之气。
“嗯。”黎阳点点头,指着隘口深处,“穿过这条‘鹰喙谷’,就是真正的黑风岭腹地。”他如释重负地说道。
“终于到了……”苏玉衡扶着萧景珩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坐下。紧绷了数日的神经骤然放松,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她强行提起精神,取出水囊晃了晃,里面只剩下最后几口混着沙粒的浑水。
萧景珩坐在岩石上,闭目调息。最后一颗碧玉菩提果的效力正在缓慢滋养着他枯竭的经脉,此刻的他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静养恢复。
王伯也瘫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将那条早已麻木僵硬的伤腿放平,撕开被血和脓水浸透的布条,露出里面肿胀发黑、惨不忍睹的伤口。他倒吸一口凉气,从怀中摸出仅剩的一点夜枭留下的灰白药粉,咬着牙撒了上去。
“嘶——”剧痛让王伯的脸瞬间扭曲,但他硬是没吭一声。
黎阳默默地将自己水囊里最后一点水分给众人,然后走到隘口入口处,警惕地向外张望,又仔细倾听着谷道深处的风声,像一只机警的沙狐,守护着这片刻的安宁。
没过多久,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天光消失。无边的黑暗顷刻吞噬了天地,只有鹰喙岩上方狭窄的一线天空,还残留着几颗微弱的寒星。谷道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呼啸的穿堂风如同鬼哭,在狭窄的岩壁间碰撞回响,声音凄厉刺耳。
黑暗和寒冷再次降临。王伯摸索着找到一些散落在岩缝里的、极其干燥的枯草和几根细小的朽木,用火折子费了好大劲才点燃了一小堆微弱的篝火。跳跃的火苗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映照着几张疲惫而凝重的脸庞。
“今晚……只能在这里过夜了。”王伯看着跳动的火苗,声音低沉。萧景珩需要休息,他和苏玉衡的伤势也需要处理,摸黑进入地形不明的黑风岭腹地,无异于找死。
苏玉衡点点头,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借着火光,小心地为萧景珩擦拭脸上和手上的沙尘血污。她的动作很轻,生怕牵动他的伤势。火光映照下,萧景珩苍白的侧脸轮廓分明,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褪去了平日里的冷厉,显出一种罕见的脆弱。苏玉衡的心微微一动,一种陌生的、带着酸涩的柔软情绪悄然蔓延。
萧景珩似乎有所感应,缓缓睁开眼。四目相对,篝火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苏玉衡慌忙移开视线,脸上莫名有些发烫。
“感觉……好些了吗?”她低声问道,掩饰着那一瞬间的慌乱。
“嗯。”萧景珩的目光在她沾满沙尘、带着疲惫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即瞥向跳动的火焰,仿佛不经意的问了句,“你的肩膀……如何?”
“还好,夜枭的药很霸道,毒是解了,就是伤口还有些痛。”苏玉衡下意识地摸了摸包扎处。
提到夜枭,岩窝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那个神秘的男人,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黎阳。”萧景珩打破了沉默,目光看向那个守在隘口阴影处的少年,“你对黑风岭里面……了解多少?你阿爹可曾提过里面有什么特别之处?或者是……可有需要注意的凶险?”
黎阳闻声转过身,火光映亮了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他走到篝火旁坐下,拿起一根枯枝,在火堆旁相对干燥的地面上划拉着,“阿爹以前跟我说过,他曾与苏将军来过黑风岭里的一处军囤点,叫‘磐石堡’,建在一个易守难攻的山坳里,有水源,位置非常隐蔽,具体在哪,他也没细说,只说进了黑风岭,循着一种特殊的‘黑铁岩’标记走就能找到。”
听到这话,苏玉衡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心中默默达成一致,“军囤点,看来没错了,明天就去这出军囤点补给休息。”
此时黎阳说着说着,眉头蹙起,似乎在努力回忆,“至于凶险……阿爹说过,黑风岭是北境出了名的‘三绝之地’——风绝、兽绝、人绝!”
“风绝?”王伯疑惑。
“嗯。”黎阳点头,神色凝重,“这里的风邪性得很,不像外面那样直来直去。山岭深处,风向变幻莫测,毫无规律,有时候看着风平浪静,下一刻就能从山坳里卷起能把人吹下悬崖的‘黑旋风’,而且风中夹杂着细碎的黑铁砂,打在身上生疼,能割破皮肉!所以叫‘风绝’。”
“兽绝呢?”苏玉衡追问。
“黑风岭的野兽很少见,但不是没有。”黎阳的声音低沉下去,“据说……都是一些被黑风毒砂侵染过的、变得异常凶猛嗜血的怪物!皮毛坚硬如铁,爪牙带毒,比寻常野兽难缠百倍!寻常猎人根本不敢深入。所以叫‘兽绝’。”
“那……人绝呢?”王伯的心提了起来。
黎阳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寒意,“人绝……指的是盘踞在黑风岭深处的一股势力。阿爹语焉不详,只说那些人……不是沙匪,也不是寻常马贼,他们行踪诡秘,手段狠辣,占据着岭内最好的水源和最险要的隘口,像是……像是守着什么东西。过往试图深入黑风岭深处的人,无论是行商还是探宝的,很多都……消失了。所以叫‘人绝’。”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众人凝重的脸庞。刚逃出“鬼哭沙”的死亡沙海,却又踏入了这“三绝之地”的黑风岭!前路,似乎并未因为走出沙海而变得光明,反而更加危机四伏,迷雾重重。
萧景珩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篝火的光芒在他眼眸中跳跃,脑中思绪万千:磐石堡……黑铁岩标记……风绝、兽绝、人绝……苏士诚在北境经营多年,布下的这处军囤点,究竟隐藏着什么?为何连黎火都语焉不详?而盘踞在此的“人绝”势力,又是什么来头?是否与国师府有关?
太多的疑问如同这隘口内盘旋不散的阴风,缠绕在心头。他缓缓闭上眼睛,将翻涌的思绪压下。当务之急,是恢复体力,熬过这寒冷的夜晚。
明天,踏入这未知的黑风岭,才是真正的挑战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