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衡抱着小白狐,静静地站在外围,像是一个局外人。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些被翻开的行李、货箱,实则每一处都细细观察。
衣物、干粮、铜钱、水囊……都是些寻常行路之物。当目光掠过其中一个行商包袱里几块用油纸包着的、黑乎乎的肉干时,她怀中的小白狐突然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鼻子朝着那个方向使劲嗅了嗅,喉咙里发出极其细微的、带着厌恶的呜噜声。
苏玉衡心中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她轻轻抚摸着小白狐的后颈,安抚它的不安,同时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向赵三。
只见赵三蹲下身,检查得极为“仔细”,尤其是老刘和另外几个行商的包袱和货箱,几乎每件物品都上手翻看,甚至捏碎了干粮查看内部。然而,当他检查到那个带着黑肉干的行商时,动作却“随意”了许多,只是粗略地翻了翻表面,便示意他收起。
就在赵三的手摸向另一个行商包袱底部一个精美的小袋时,行商脸色一变,欲言又止,待其准备上前阻拦时,赵三眼神微瞥,双手利索地解开袋口,伸手进去摸索了几下,然后脸色骤然一沉!
“这是什么?!”他猛地抽出手,手中赫然是几根同样新鲜的、带着湿泥的紫陀罗根!
“不!不是我!赵三爷!这不是我的!”二十出头的年轻行商,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惊恐地连连摆手后退,“这袋子……这袋子是昨天路上捡的!我看它料子不错还结实就……就顺手塞包袱里了!我真不知道里面有这害人的东西啊!”他急得语无伦次,几乎要哭出来。
“捡的?”赵三冷笑一声,“这么巧?这么多人,就你捡到了这袋子?然后袋子里还恰好有这紫陀罗根?我看你分明是做贼心虚!”他猛地站起身,眼中寒光闪烁,“说!谁指使你的?是张有财?还是另有他人?”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年轻行商吓得瘫软在地,涕泪横流,无助地看向众人。
张有财闻言也是立刻跳出来撇清:“赵三爷!您可别血口喷人!我跟这小子素不相识!他包袱里有毒草,关我什么事!而且我的包袱和货箱您可是都看了,没有任何问题!”
“是啊,是啊……”这时,那些本就心生不满的行商开始对着赵三等人指指点点,驿站中的其他人听到马厩处声音愈发嘈杂,也是慢慢围了过来,纷纷看起了热闹。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指责声、辩解声、哭喊声混作一团。王伯眉头紧锁,看着地上那几根从“证据确凿”的袋子里搜出的紫陀罗根,又看了看吓瘫在地的年轻行商和急于撇清的张有财,一时间也觉得这年轻人行事过于蹊跷,嫌疑最大,但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苏玉衡抱着小白狐,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但她的目光,却是牢牢锁在赵三的右手上——因为就在他刚才从袋里“找出”紫陀罗根的瞬间,他右手小指,似乎极其轻微地、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虽快得几乎难以察觉,但还是被苏玉衡观察到!
太刻意了!从发现紫陀罗根时过于专业的“辨认”,到搜查时对某些人的“重点关照”和某些人的“轻易放过”,再到此刻精准地“栽赃”到一个看似最容易被吓破胆的年轻人身上,恰好他还捡到了装有“赃物”袋子的……所有的一切,都隐隐指向一个方向——赵三在引导大家发现并相信谁才是真凶!
至于他右手小指那不自然的抽搐……苏玉衡猛然想起父亲苏士诚曾提过,他麾下有个极信任的“夜不收”百夫长,早年右手受过重伤,小指筋脉受损,情绪激动或用力过猛时会不受控制地抽搐!那个百夫长,就叫赵三!可眼前的赵三,刚才一开始王伯质问时,那搓捻紫陀罗根时的自然淡定、面对行商握刀时的稳如磐石,都并无异样!除非……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苏玉衡脑中成形:眼前的“赵三”,是假的!他熟悉真赵三的某些习惯,却无法时刻保持完全模仿那细微的旧伤特征!此刻的他故意搅浑水,栽赃他人,就是为了转移视线,保护自己,甚至……等待下一次出手的机会!
“好了!都闭嘴!”赵三一声暴喝,强行压住混乱场面,他指着瘫软的行商,对王伯道,“王老哥,内鬼找到了!就是这小子!为免夜长梦多,不如……”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手按在了刀柄上,意思不言而喻。
王伯看着地上哭嚎的行商,又看看赵三,心中疑虑虽未全消,但眼下证据“确凿”,为避免再生变故,似乎也唯有快刀斩乱麻,宁可错杀也不能漏杀,“唉。赵三兄弟说的是。这等祸害,留着也是……”
“且慢!”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王伯的话。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那一直沉默寡言、抱着白狐的“少年”缓步上前,站到了赵三和那行商之间。昏黄的灯光照在他平凡无奇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赵大哥”苏玉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定罪,是要人赃并获,但也要听听‘赃物’怎么说。”她目光平静地直视着赵三再次阴沉下来的脸,意有所指。
“你什么意思?”赵三眯起了眼,刀柄上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王伯也疑惑地看着苏玉衡,更加不解的是为何赵三的气息突然发生的变化。
苏玉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瘫在地上的行商,声音放缓了些,“你说这袋子是捡的,在哪里捡的?何时捡的?袋子原本装的是什么?”
行商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哽咽道:“是……是昨天下午,离驿站还有十几里地的一个岔路口草丛里!它就一个空袋子,我是看它料子不错,我就……我就捡了想装点零碎!真的!当时它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也不知道这毒草哪来的啊!”他指着那个小袋,袋口敞开,里面除了那几根被赵三捏在手里的紫陀罗根,其他的都是些零星杂碎,并无可疑之处。
“十几里外的岔路口?”苏玉衡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转向赵三,“赵大哥,刚才这袋子里其实没有紫陀罗根吧?是你从袋底‘摸’出来的?”
赵三脸色一变,强自镇定,“哼!一派胡言!袋子在他包袱里,紫陀罗根在袋子里,不是他的是谁的?难道这毒草还能自己长腿飞进去不成?说什么我从袋底‘摸’出来的,小子,莫要在此胡搅蛮缠,耽误正事!”
“胡搅蛮缠?”苏玉衡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只是好奇,新鲜的紫陀罗根断口处汁液粘稠,气味特殊,若是长时间放在袋中,袋内必然残留气味和汁液痕迹。但是赵大哥刚才‘摸’出毒草时手上似乎……没沾到什么汁液吧?”她的目光落在赵三那只捻过毒草、此刻却正按在刀柄上的右手。
赵三下意识地将右手往身后缩了缩。这个细微的动作,被王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惊骇和暴怒,右手慢慢的握向腰刀,眼神死死的盯着赵三。
“还有”苏玉衡不给对方辩解的机会,再次压迫道,“赵大哥,你右脚靴帮上沾的泥……颜色好像有点特别?是紫红色?我记得驿站附近都是黄土,这紫红色的泥……不会是在某处背阴崖壁下沾上的吧?”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赵三的右脚靴子上!昏黄的灯光下,那厚重的牛皮靴帮边缘,果然沾着几点细小的的暗紫色泥点!
看热闹的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本能的开始往后退去,看向赵三的眼神充满惊恐和紧张。
“你——!”赵三见状脸色剧变,再也无法维持镇定,眼中杀机毕露!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苏府小姐,早已洞悉了他的伪装!栽赃败露,唯有一搏!
“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