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的质问,如同困兽的哀鸣,在空旷的寝殿里回荡。
恩琪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回头。
云稷看着她无动于衷的背影,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
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跨到恩琪面前,双手抓住她瘦削的肩膀,强迫她面对自己。他的动作有些粗暴,但指尖触及她单薄得可怜的肩骨时,又下意识地放松了力道。
“看着我!恩琪!”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中是赤裸裸的痛苦和祈求,“我云稷,就这么不值得你……哪怕一丝的回应吗?!”
恩琪被迫抬起头,迎上他疯狂而痛苦的目光。
十五天的煎熬,让她原本清丽的容颜消瘦得脱了形,但那双眼睛,在看向他时,却依旧清澈、冰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坚定。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囚禁了她、却又以扭曲方式深爱着她的年轻王者,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这十五天来的第二句话,也是斩断云稷所有希望的一句话:
“我心里,只有我的夫君,惊蛰。”
清晰,平静,却字字如刀,狠狠扎进了云稷的心脏。
云稷抓住她肩膀的手猛地一僵,眼中的疯狂、痛苦、祈求……所有情绪在瞬间凝固,然后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和……滔天的怒意!
他猛地扬起了另一只手,带着呼啸的风声,似乎下一刻就要狠狠落下!
恩琪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抖,等待着预期的疼痛。
然而,那手掌在距离她脸颊只有寸许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住了。
云稷死死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着眼前这张苍白憔悴却写满坚贞的脸,那刻骨的爱意与无法宣泄的怒火在他体内疯狂冲撞。
“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下得去手,打我深爱至此的人?”
“好……好!好一个‘心里只有惊蛰’!”
他猛地收回手,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发出一连串悲凉而愤怒的笑声。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恩琪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爱,有恨,有不甘,有绝望……
最终,他猛地转身,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和破碎的背影,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寝殿。
沉重的石门在他身后“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他的身影,也仿佛隔绝了恩琪世界里最后一点喧嚣。
寝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恩琪缓缓睁开眼,望着那扇紧闭的石门,许久,才仿佛脱力般,重新将目光投向魔镜中那个依旧在为她奋战的、她心中唯一的身影,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
她用最决绝的方式,守护了自己的心,却也彻底激怒了一头偏执的雄狮。云稷负气而去,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云稷带着一身破碎的怒意与蚀骨的冰冷,几乎是撞开了寝殿厚重的石门。
门外幽暗的廊道中,冰冷的空气似乎让他沸腾的血液稍微冷却,但恩琪那句“我心里只有我的夫君,惊蛰”却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如此挫败。他拥有力量,拥有王权,却无法撼动一颗早已属于他人的心。
“殿下。” 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在廊道尽头响起。
云稷抬起头,看到他最信赖的、身着暗金祭司袍的大祭司——苍骨,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候多时。苍骨祭司的脸上布满皱纹,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此刻正带着一丝了然与担忧,注视着他年轻的王。
“您的心,乱了。” 苍骨的声音如同古井无波。
云稷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大祭司,我……我还能怎么做?她……” 他声音沙哑,充满了痛苦与不甘。
苍骨缓缓走近,低声道:“殿下对那位人族女子的执念,老臣看在眼里。她的确特殊,其背后的天尊势力,以及她那位夫君……那位身负雷霆本源之力的年轻神只,都非易与之辈。若正面冲突,即便殿下神武,胜负亦在未知之数。”
云稷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难道就让我眼睁睁看着?我做不到!”
“老臣并非此意。” 苍骨祭司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幽光,“殿下可还记得,几十年前,先王怒蹄陛下,以无上神力封印于寺庙最深处的……那个‘东西’?”
云稷瞳孔微微一缩:“你是说……那个来自暗之深渊、几乎不受法力伤害的‘虚无之影’?”
“正是它。” 苍骨祭司声音压得更低,“根据我族王族秘典记载,我牛族王族血脉中传承的‘混沌祖血’,拥有极强的包容与吞噬特性。若能以特殊仪式,引导王族血脉与那‘虚无之影’融合……或许,能诞生出一种超越现有认知、凌驾于法力伤害之上的全新力量!到那时,区区雷霆……”
云稷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一股混合着恐惧与极致诱惑的战栗感传遍全身。
“我与那种连父王都只能封印无法消灭的暗之恶魔融合?”
这无疑是疯狂而危险的!
“秘典中也明确记载,这种融合仪式成功率极低,稍有不慎,不是被恶魔夺舍,就是神魂俱灭!而且,谁也无法预料融合后的存在,究竟是王子裂蹄,还是一个新的、更恐怖的怪物!”
“但……”一想到恩琪那决绝的眼神,一想到惊蛰那顽强的身影,一股破釜沉舟的偏执瞬间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融合……” 云稷喃喃自语,眼中逐渐燃起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火焰,“对!唯有获得超越一切的力量,才能打破所有枷锁!才能让她……不得不看着我!”
然而,他旋即想到另一个关键问题,眉头紧锁:“但仪式凶险万分,谁也无法保证结果……”
苍骨祭司似乎早已料到他的顾虑,缓缓道:“殿下,正因仪式凶险,才更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能让您在混沌与黑暗之中,保持一丝自我意识的‘锚点’。按照古老仪轨,若有至诚至爱之人,自愿于仪式核心处,以自身气息与祈愿为引,或可大大增加殿下保持本心、成功融合的几率。”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云稷:“殿下既然认定那位恩琪姑娘是此生挚爱,何不让她……亲眼见证您为她所做的一切?让她明白,您这份爱,足以让您甘愿冒神魂俱灭之险,化身成魔!这份决绝,这份因她而起的疯狂,难道还不足以撼动她分毫吗?”
云稷愣住了。“让恩琪……亲眼见证他融合恶魔?让她看着自己可能变成怪物,也可能就此消亡?这无疑是残酷的,但……”
大祭司的话,如同魔鬼的低语,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那份想要证明自己的执念。
他要让她明白!他要让她亲眼看着!他云稷对她的爱,可以疯狂到什么地步!可以做到什么程度!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她!
“让她明白……都是源于对她的爱……” 云稷低声重复着,眼中的疯狂渐渐化为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他想象着恩琪看到他为了获得力量、为了她不惜与恶魔融合时,那震惊、或许还有一丝动容的眼神……这扭曲的期待,让他下定了决心。
“好!” 云稷猛地站直身体,脸上恢复了王者的决断,甚至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奇异光彩,“就按大祭司说的办!准备融合仪式!同时……去请夫人过来。告诉她,我要让她看一场……关乎我性命,也关乎她未来的‘戏’。”
他要赌上一切,用最极端、最危险的方式,向恩琪献上他这份扭曲却无比炽烈的爱。无论结果是新生,还是毁灭,他都要让她成为唯一的见证者。
一场以爱为名,实则走向未知深渊的疯狂仪式,即将在这古老的牛魔寺庙深处,拉开血腥的帷幕。
当那名被指派来“请”恩琪的侍女,战战兢兢地、用尽可能简单的语言解释清楚所谓的“融合仪式”意味着什么——那是以王族血脉为引,沟通被先王封印的暗之恶魔,试图融为一体,获得超越法力伤害的恐怖力量,其过程凶险万分,九死一生,失败则魂飞魄散,成功亦可能性情大变——时,恩琪原本死寂的眼眸中,终于掀起了剧烈的波澜。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云稷之前所有的偏执、疯狂、乃至用无辜者性命胁迫她的行为背后,那扭曲却无比炽热的源头——都是为了她。
这个男人,这个囚禁了她的牛族王子,为了得到能与惊蛰抗衡、甚至超越惊蛰的力量,为了能将她永远留在身边,竟然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和灵魂,去进行一场与恶魔的疯狂交易!
“他……他这是……” 恩琪喃喃自语,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恐惧,有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悸动与酸楚。
是啊,世间哪个女子,在面对一个男子如此不顾一切、甚至堪称毁灭性的爱意时,能真正做到心如铁石、毫无波澜呢?
即使这份爱带来的的是痛苦与禁锢,但其本身那份炽烈与决绝,也足以在心底最深处,投下一道无法忽视的痕迹。
她被侍女引着,来到了寺庙深处一间从未踏足过的巨大石殿。石殿中央,刻画着一个无比复杂、散发着不祥幽光的巨大法阵。法阵周围,站着神色凝重的大祭司苍骨和几位核心祭司。而云稷,就站在法阵的最中央。
他依旧穿着那身耀眼的金色铠甲,俊美的容颜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苍白,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疯狂与……一种奇异的平静。他看到恩琪到来,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温柔而满足的弧度。
恩琪站在石殿边缘,看着他,看着他即将为了那可悲的执念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心中那丝悸动与不忍终于冲破了沉默的壁垒。她看着他,用这十几天来的第三句话,声音干涩却带着一丝真实的劝诫:
“你……这是何必?世间……还有那么多优秀的女孩子。”
她试图用最俗套的理由,唤醒他一丝理智。
然而,云稷听到她这句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竟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起初很轻,继而变得畅快而悲凉,在空旷的石殿中回荡。
“优秀的女孩子?哈哈哈……” 他目光却牢牢锁在恩琪身上,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满足,“恩琪,到了此刻,你还在对我说这样的话吗?”
他的笑声渐歇,语气变得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释然:“我融合,是为了获得杀死惊蛰的力量,是为了将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但更重要的是……”
他深深地望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如果不成功,我便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在消失之前,能听到你为我担忧,能感受到你因我而产生一丝情绪的波动……甚至,我能感觉到,你此刻看我的眼神里,有了一丝……不同于以往的东西。”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恩琪眼中那抹尚未消散的复杂情绪,那不仅仅是怜悯,似乎还有一丝……为他而产生的痛惜。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他心中所有的疯狂与决绝!
“值了!” 他朗声说道,声音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狂热与幸福,“就为了你此刻眼中这一丝为我而动的情愫,哪怕只是瞬间的怜悯或感动,我云稷,今日便是神魂俱灭,也值了!”
他感受到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
这个他深爱至此、用尽手段却求而不得的女子,终于在他决定赴死的这一刻,心湖为他泛起了一丝涟漪!
这对他而言,已是无上的奖赏,足以支撑他踏足那恐怖的深渊!
恩琪被他这番直白而疯狂的话语震住了,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因她一丝情绪变化而迸发出的巨大喜悦与满足,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那过于灼热的目光,心中乱成一团。
她爱惊蛰,毋庸置疑。但云稷这份沉重、绝望、却又无比纯粹的爱,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她心湖,激起的波澜,远比她愿意承认的还要汹涌。
云稷不再多言,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恩琪一眼,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带入永恒的黑暗。然后,他毅然转身,面向法阵核心,对着苍骨祭司沉声道:
“开始吧。”
为了心中那无法磨灭的爱,为了留住那一丝虚幻的悸动,年轻的王子,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与恶魔融合的祭坛。而站在边缘的恩琪,望着他那决绝的背影,心中第一次为了这个囚禁她的男人,涌起了滔天的巨浪与无法言说的恐慌。
融合,即将开始。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