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镇塔人”之后，叶宸的生活，陷入了一种奇特的、近乎于神明的平静。
他不再需要通过眼睛去看世界。他的意识，与那座矗立在法则层面的、全新的混沌镇妖塔，已经彻底地融为一体。他能“看”到纽约时代广场上，一个街头艺人正在吹奏着悠扬的萨克斯；能“听”到亚马逊雨林深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时，带起的微弱气流；能“感觉”到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那些奇特生物在黑暗中，散发出的微弱生物电。
世界在他面前，变成了一本完全摊开的、没有任何秘密的，三维立体书。
起初，这种感觉是奇妙的，是令人沉醉的。他仿佛拥有了上帝的视角，可以洞悉世间万物。但渐渐地，当这份“全知”成为常态，一种无形的、比任何实体囚笼都更加坚固的“囚笼”，开始，缓缓地，合拢。
他失去了“未知”。
当一部悬疑电影刚刚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了结局；当林薇准备给他一个惊喜时，他提前半天，就感知到了她的计划；当凌霜在电话里，欲言又止地，提到一个新的难题时，他瞬间，就已经分析出了所有可能的解决方案，以及它们的成功率。
探索的乐趣，发现的惊喜，对未来的期待……这些构成“人性”中最鲜活、最有趣的部分，正在被他那浩瀚如烟海的“信息流”，无情地，冲刷、稀释，直至消失。
更可怕的是，他正在失去“情感”。
一天下午，他和林薇一起，在家里看一部曾经让他泪流满面的经典爱情电影。当屏幕上，男女主角在生离死别中，说出那段催人泪下的台词时，林薇的眼眶，又一次红了。她靠在叶宸的肩膀上，却发现，身边的叶宸，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潭古井。
“叶宸，你……不感动吗？”林薇有些不解地问道。
叶宸看着屏幕上，那些演员精湛的表演，他能从他们的肌肉微颤、心跳频率、激素分泌水平，分析出他们此刻“应该”正处于极度的悲伤之中。他的大脑告诉他，这是一个悲伤的场景，他应该流泪。但是，他的内心，却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波澜。
他摇了摇头。
“我……感觉不到。”
那一刻，他看到林薇的眼中，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他明白了。他正在失去“人性”。他正在变成一个完美的、冰冷的、为了“平衡”与“镇压”而存在的，“守护程序”。他拥有了整个世界，却正在失去，那个最让他珍视的，可以为他流泪的，女孩。
“你，在害怕我。”
一个古老、宏大、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叶宸的意识深处，缓缓响起。那不是虚寂之主，而是镇妖塔本身，或者说，是历代执塔人留下的、庞大的意志集合体。
“我并非囚笼，而是你的武器，你的延伸。是你，在抗拒我。”塔的意识，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我并非抗拒你，”叶宸的意识，在那片由法则构成的、浩瀚的内在宇宙中，冷静地回应，“我是在寻找，我们之间，最正确的相处方式。”
“你，是‘塔’。你的使命是‘镇压’与‘平衡’。”塔的意识，如同宇宙的背景辐射，无处不在，而又无比坚定。
“我，是‘人’。我的使命是‘守护’与‘爱’。”叶宸的意识，像一颗虽然渺小，但却无比明亮的恒星，在黑暗的宇宙中，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镇压，是为了守护。平衡，是为了爱。”塔的意识，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可以被称之为“逻辑辩论”的波动。
“不。”叶宸的意识，变得无比坚定，他那颗恒星的光芒，也变得更加璀璨，“如果你的镇压，需要我失去情感；如果你的平衡，需要我变得冰冷。那么，这样的守护，这样的爱，不要也罢！”
“你，在挑战我。”塔的意识，那如同宇宙般浩瀚的意志，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类”的意志，而产生了剧烈的波动。整个法则宇宙，都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不。”叶宸的意识，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指这片宇宙的核心，“我，是在‘教育’你。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守护’！”
这场意识层面的博弈，就此展开。它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对轰，没有毁天灭地的法则碰撞。它更像是一场，持续了七天七夜的，无声的、却又无比激烈的，哲学辩论。
叶宸，用他作为“人”的所有记忆、所有情感、所有认知，去不断地冲击着塔那古老而又冰冷的逻辑。他向塔，展示了人类文明的脆弱与伟大，展示了爱情的无私与自私，展示了牺牲的悲壮与崇高，展示了……一个“人”，为了守护自己所爱，所能爆发出的，连神明都会为之动容的，力量。
而塔，则用它那积累了万年的、庞大的知识与数据，不断地向叶宸，展示着“绝对理性”下的宇宙法则。它告诉叶宸，情感是混沌的根源，是导致失衡的变量。只有绝对的理性，才能带来永恒的和平。
这场博弈，似乎陷入了僵局。
直到第七天的黄昏，叶宸的意识，忽然向塔，展示了一段，他最珍贵的记忆。
那是在灾难爆发前，一个普通的傍晚。他和林薇，手牵着手，走在海州大学的林荫道上。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走着。林薇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剥开糖纸，塞进了他的嘴里。
那是一颗，最普通的，水果硬糖。
甜味，在叶宸的舌尖上，缓缓地，散开。
他将这段记忆，连同那份最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甜”，完整地，分享给了塔。
塔的意识，在那一刻，陷入了长久的、前所未有的沉默。
它分析着这份“甜”。它分析着糖的化学成分，分析着人类味觉神经的信号传递机制，分析着多巴胺分泌所带来的，生理上的愉悦感。但它无法理解，为什么，这样一份简单的、微不足道的生理反应，却能在这个“人类”的意识中，产生如此巨大的、如此深刻的，能量。
它无法理解，为什么，为了守护这份简单的“甜”，这个“人类”，愿意去对抗整个世界的“虚无”。
终于，它庞大的意志，开始主动地，向叶宸的人性意志，靠拢，融合。
它不再强行将世界的所有信息，灌输给叶宸。它变成了一座，蕴藏着无穷知识的“图书馆”，只有当叶宸主动去“查阅”时，才会向他开放。
它不再压抑叶宸的情感。它学会了去“感受”他的喜怒哀乐，并将这些情感，转化为更细腻、更精准、更富有人情味的，守护法则。
叶宸感觉到，那座无形的囚笼，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对的“自由”。
他不再是塔的“囚徒”，也不再是塔的“主人”。
他，就是塔。塔，就是他。
他们是彼此，最完美的，共生体。
从那场深度的冥想中醒来后，叶宸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依旧是那个能感知整个世界的“镇塔人”，但他同时，也变回了那个会因为林薇的一个微笑而心跳加速、会因为一部悲伤的电影而默默流泪的，普通男孩。
他可以自由地，控制自己与塔的连接程度。
当他想和林薇享受二人世界，一起看一场电影，一起吃一顿晚餐时，他可以暂时“切断”绝大部分的连接，只保留一个基础的、全球性的能量异常预警功能。他可以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去体验，去感受，去生活。
而当世界需要他时，比如，当远在欧洲的那个空间异能少年，引发危机时，他可以瞬间“连接”上塔的全部算力，化身为那个无所不能、洞悉一切的“神明”，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出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他，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守护者”。
他不再是被动地，去履行一个被赋予的“职责”。而是主动地，以一个“人”的方式，去选择“如何”守护。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几个正在嬉笑打闹的孩童，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无比温暖的笑容。
他知道，这才是他想要的，这才是他用一切换来的，最宝贵的宝物。
不是神明的视角，不是全知的能力。
而是这份，可以让他自由地去爱，去感受，去守护的，平凡的，“人”的生活。
（第487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