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在腐烂。
药师佛所化的“万病源气”并未散去,它如同无形的瘴疠,渗透进大雄宝殿每一寸空间,侵蚀着残余的佛光,腐化着金色的梁柱。
僧众的哀嚎是这片死寂背景里唯一的律动。
金身生出霉斑,舍利失去光华,菩萨脸上浮现尸斑般的灰败。
这里不再是净土,更像是一座被提前打开的、布满疫病的坟墓。
弥勒佛祖撑开的清净菩提阵,是这片腐烂之海中唯一的孤岛。
阵光柔和却坚韧,将核心的几位菩萨护在其中,但光罩之外,景象惨不忍睹。
他看着往日虔诚的弟子在病厄中扭曲、消亡,那常驻笑颜的面上,肌肉微微抽搐,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悲恸与压抑的怒火。
他的金身依旧庞大,佛光依旧浩瀚,但维系阵法、抵抗外部魔域、同时还要隔绝内部病气,三重压力让他法相边缘的光芒不断明灭,如同风中残烛。
“我佛……”
一旁的韦陀尊者声音嘶哑,持杵的手臂微微颤抖,并非恐惧,而是无力。
他的力量面对这种无形的侵蚀,毫无用武之地。
弥勒没有回应。
他的全部心神,都在感知着那冥冥中流动的、更为致命的威胁——来自极高处,那本该是灵山最终依靠的存在。
来了。
毫无征兆,一缕金光刺破了笼罩大雄宝殿的浑浊病气与魔云。
金光初时纤细,旋即扩张,如同撕裂帷幕的利刃。
光芒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肃穆,以及……一种冰冷的抽离感。
梵音响起。
不再是往日洗涤心灵的慈悲诵唱,而是带着某种规律性的、如同法则链条碰撞般的冰冷禅唱。
每一个音节落下,都引动虚空震颤,与灵山深处那残存的气运大阵产生共鸣。
是如来!
他端坐于极高处的破碎莲台之上,周身佛光纯净得近乎剔透,与下方的污秽形成惨烈对比。
他宝相庄严,目光垂落,如同看着蝼蚁挣扎。双手结印,并非攻击,也非防御,而是——牵引!
【因果转业神通】发动!
无形的因果丝线,比发丝更细,比神铁更韧,自他指尖蔓延而出,穿透虚空,精准地连接到了下方每一个被“万病源气”感染的僧众身上,连接到了弥勒辛苦维持的清净菩提阵上,甚至连接到了那不断哀鸣、被后土勉强稳住的地脉节点!
“佛祖慈悲!是佛祖来救我们了!”
有被病气折磨的罗汉感知到那浩瀚的佛力,挣扎着呼喊,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然而,下一刻,他们的希望化作了更深的绝望。
那冰冷的禅唱陡然加剧!
连接在感染僧众身上的因果丝线猛地绷紧、发亮!
僧众们身躯剧烈抽搐,他们体内残存的佛力、被病气污染的生命本源、乃至他们与弥勒一系紧密相连的“未来佛国”气运,被那丝线强行抽取,化作一道道浑浊的、带着黑气的金色流光,逆流而上,涌向高处的如来!
这不是拯救,是掠夺!是借着净化之名,行吞噬之实!
“呃啊——!”
一名菩萨惨叫着,他的金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萎缩,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华,最终化作一具空壳,崩散成灰。
连锁反应爆发。
更多的僧众在禅唱中化为飞灰,他们的一切都成了养料。
弥勒目眦欲裂!
“如来——!”
他第一次发出如此饱含怒意的吼声。
他终于明白了,药师佛的异变,这场内部的瘟疫,根本就是如来自导自演的一场献祭!
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收割他弥勒一系的力量!
清净菩提阵剧烈震荡,因为维系它的部分气运,也在被那因果丝线强行剥离、抽取!
阵光迅速黯淡,外围的几位菩萨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金血,显然受了牵连。
“稳住!”
弥勒暴喝,自身磅礴的未来佛光疯狂注入阵眼,试图稳住这最后的堡垒。
但他的力量,在对抗外部魔域、内部病气的同时,还要抵抗这来自顶峰的“背刺”,已然左支右绌。
他的金身之上,那丝因之前魔域冲击和此刻反噬产生的裂痕,悄然扩大了一丝。
高处的如来,面无表情。
吞噬而来的浑浊金色洪流涌入他的身躯,被他以无上佛法强行淬炼、提纯。
那属于弥勒一系的、充满生机与未来希望的“未来佛国”气运,被生生剥离出来,而其中蕴含的病气与怨念,则被他以因果转业神通,巧妙地——转移!
禅音再变!从冰冷的法则吟唱,化作了某种诡异的、沟通虚空的桥梁。
被淬炼过的、精纯无比的“未来佛国”气运,混合着如来自身的一部分本源佛力,沿着另一组早已准备好的、更加隐蔽的因果之线,跨越空间,无视了魔域的阻隔,精准地灌注向——
魔域中心,手持寂灭混沌戟的黑悟空!
正在全力吞噬灵山、对抗地脉轮回之力的黑悟空,猛地一震!
一股精纯、庞大、带着佛门特质却又被强行扭转了属性的力量,轰然注入他的混沌魔躯。
这股力量,与他自身的寂灭魔气非但没有冲突,反而如同催化剂,瞬间引燃了他体内所有的魔元!
“吼——!”
黑悟空发出一声舒坦到极致的咆哮,周身魔焰冲天而起,颜色从暗沉变得幽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他手中寂灭混沌戟兴奋地嗡鸣,戟刃处的黑暗涡流疯狂膨胀,吞噬虚空的速度暴涨!
灵山上空,被撕裂的虚空裂痕进一步扩大,更多的混沌气流涌入,加剧魔域的威能。
他受损的魔躯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迅速修复、强化,甚至比之前更胜一筹!
那双暗金眼眸中的疯狂与毁灭欲,也变得更加理智、更加冰冷、更加深邃。
如来,在用自己的方式“喂养”这尊魔!损佛补魔,佛魔一体!
“原来……如此……”
弥勒看着上方如来那毫无波动的面孔,看着魔域中气势更盛的黑悟空,一颗心沉入无尽冰海。
他一切的挣扎,一切的努力,甚至后土娘娘的援手,都成了如来这盘棋中的筹码。
灵山的崩塌,众生的陨落,不过是这场宏大献祭的祭品!
悲愤、绝望、无力感……种种情绪几乎要将这位未来佛祖淹没。
他撑起的清净菩提阵,光芒已经黯淡到极致,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
然而,就在这绝对的黑暗时刻,异变再生!
那原本被如来稳稳操控着、灌注给黑悟空的“未来佛国”气运洪流,在进入魔域核心的刹那,似乎触动了黑悟空体内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那源于混沌魔躯本源、源于寂灭大道、更源于他被如来算计而产生的极致逆反意志!
黑悟空那双变得更加冰冷的暗金眼眸,猛地抬起,穿透层层魔云,直接锁定在了极高处的如来身上。
他没有感激,没有顺从,反而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充斥着无尽恶意与嘲弄的狞笑。
他猛地吸气,那源源不断灌注而来的佛国气运,被他以更狂暴的方式吞噬,但下一刻,他并未用之继续攻击灵山,而是将寂灭混沌戟一摆,戟尖对准了如来所在的方向!
吞噬而来的力量,混合着他自身的混沌魔气,在戟尖凝聚成一颗极度压缩、内部仿佛有亿万世界生灭的黑暗法球!
他想反噬!他想将这“馈赠”,连同自己的毁灭,一同还给那操控者!
如来的禅唱,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他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终于掠过了一抹真正的意外。
变数,生于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