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神奈川,毕业的实感才如同潮水般真正涌来。空置的课桌,散去的人群,以及迫近的、前往东京的日期,都让“寻找一个落脚处”这件事,从一个模糊的概念,变成了悬在头顶的、具体的倒计时。
然而,对尤野信子而言,这个过程并非仅仅是筛选房产信息和计算租金。当仁王雅治将几张从东京传来的、打印得密密麻麻的房源信息递到她手中时,她感到的是一种近乎惶恐的重压。那不仅仅是一个房间,那是他们未来生活的容器,是即将装载所有秘密、呼吸与梦想的壳。她反复对比着那些黑白纸片上的数据——面积、朝向、楼层、与学校的距离——试图从中解读出一个“家”应有的温度,却只感到冰冷的数据像迷宫般将她困住。
仁王似乎看穿了她的无措。他没有催促,也没有给出任何倾向性意见,只是在某个周末的午后,背着一个简单的运动包,对正在对着房源信息发呆的信子说:
“走了。”
“去、去哪里?”
“东京。看房子。”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去便利店买瓶水。
没有预演,没有繁复的计划,他就这样将她带上了前往东京的列车。当电车驶出熟悉的街区,窗外的风景逐渐被陌生的高楼与广告牌取代时,信子才真切地意识到,他们正在驶向的,是那个在星空下被确认的、共同的未来。
看房的过程,像一场无声的探戈。仁王的话很少,多数时候只是双手插在口袋里,懒洋洋地跟在房产中介身后,冰蓝色的眼眸却像最精准的扫描仪,掠过每一个角落。
看第一间公寓,位于高层,视野开阔,现代化装修。中介热情地介绍着智能家居系统。信子有些被吸引,小声赞叹窗明几净。仁王却只在阳台站了一会儿,感受了一下风速,然后瞥了一眼中央空调的出风口,淡淡一句:“puri~ 冬天暖气费会很可观。”便拉着她离开了。
第二间,是和式老宅,带着一个小小的、杂草丛生的庭院,租金低廉。信子看着斑驳的廊柱,有些犹豫。仁王在榻榻米上踩了踩,又检查了卫浴的排水,末了,目光落在她抱着背包、小心翼翼避开地上一个小小凹陷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对中介摇了摇头。
他们穿梭在东京错综复杂的街巷里,从一个候选地奔赴另一个。信子渐渐不再仅仅关注纸面上的数据,而是开始学着用感官去丈量每一个空间。她会注意到阳光在哪个时段会洒满客厅,会倾听隔壁传来的声音是否清晰,会想象自己在那方厨房里为他准备晚餐时,他是否就在旁边的餐桌边看书或整理球拍。
而仁王的筛选标准,也愈发清晰地呈现出来。
看第三间公寓时,信子被开放式厨房旁预留的一个小工作台吸引,觉得以后可以在那里学习。仁王没评价,却走到玄关,弯腰比划了一下鞋柜的深度,又去检查了浴室的门槛是否过高——一些她完全不会注意到的细节。
直到他们走进第四间公寓。
它并不起眼,位于一栋安静的居民楼里,面积适中,陈设简单。但有一个巨大的、朝南的阳台,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将整个客厅照得暖洋洋。信子几乎是立刻就被那一片阳光捕获了,不自觉地走到阳台边,看着楼下安静的街道和远处隐约可见的公园树顶。
仁王没有去看卧室,也没有检查厨房设备。他走到信子身边,和她一起看着那片阳光。然后,他做了一件让信子和中介都意外的事——他走到客厅中央,原地轻轻跳了两下,感受着地板的回馈。又走到墙边,用指节敲了敲墙壁。
“隔音尚可。”他低声自语。
接着,他看向信子,第一次主动询问她的意见,问题却很奇怪:“从这里,能看到月亮吗?”
信子愣了一下,仰头看向清澈的蓝天,努力想象着夜晚的景象,然后不太确定地点点头:“应、应该可以…”
仁王不再说话。他重新环顾这个空间,目光掠过空荡荡的客厅,阳光铺洒的地板,以及那个充满可能性的阳台。他的眼神不再是审视,而是带上了一种…类似于“模拟”的神情。仿佛在脑海中,已经将他们的生活场景,一件件置入这个空壳之中。
他走到她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
“喜欢这里?”
信子看着他那双近在咫尺的、映着阳光的冰蓝色眼睛,心脏微微一动,老实地点头:“嗯…阳光很好。”
“puri~”他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气音,然后转向有些忐忑的中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随意,“就这间吧。”
决定做得如此突然,甚至没有再去查看卧室和浴室。信子有些懵然,中介则是喜出望外。
直到走出那栋公寓楼,信子才忍不住小声问:“雅治,不再多看几间了吗?会不会太仓促…”
仁王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属于他们的、尚未挂上名牌的窗户,阳光在玻璃上反射出耀眼的光点。
“阳台够大,”他懒洋洋地解释,理由简单得近乎任性,“可以放得下躺椅,晒太阳,或者…晚上看星星。”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从车站走回来的路上,有便利店,有蔬果店,还有一家你说想试试的烘焙坊。”
——他连她之前无意中提及的、路过时多看了一眼的面包店都记住了。
信子愣住了。原来他沉默的观察里,不仅考量了隔音、安全和开销,更将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喜好和习惯,也一并纳入了“家”的蓝图里。
寻找未来的小家,最终定格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那个拥有巨大阳台的普通公寓。它不是因为完美无缺而被选中,而是因为在那个空间里,他们同时“看见”了属于彼此的未来光影。欺诈师用他独特的“测量”方式,为她,也为他们,锚定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