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手指移向南方:“所以,北上看着回归根基,实则是陷入死地,我们必须南下!”
“南下可迅速脱离京城的直接威胁范围,避免被京城守军和未来北上的靖南王夹在中间。”
“而且南方多山,便于藏身。”
“我们必须抢在靖南王之前,控制南方要害之处,获取补给兵源,建立稳固根基。有了根基,才能图谋长远。”
“靖南王军纪败坏,所过之处必如蝗虫过境。我等南下,也是抢时间。”
“南方之大,靖南王一人吃不下。我们一路整合,实力壮大,到时候才能北望中原,与靖南王、朝廷势力一较高下,那才是真正匡扶天下之时!”
一番清晰明了的分析,让众人豁然开朗,心悦诚服。
她环视众人:“传令全军,休整两个时辰。日落时分,拔营南下!”
“是!”众人凛然应命,他们明白,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征程。
夕阳西下,一支经过整编、纪律严明的军队悄然开拔。
他们丢弃了不必要的辎重,带着缴获的物资,绕过京城的视线,向着南方迂回行进。
在鹰嘴崖做出南下决策后,宋孤鸾深知兵贵神速。
从京城到靖南王封地,圣旨需要走官道驿站,纵然是八百里加急,换马换人,交接公文,也绝非短时间内可完成。
而靖南王接旨后,还需要调集粮草、整顿军马,也得一段时日。
若她率大军同行,人吃饭马嚼草,以及加上辎重的拖累,行程肯定缓慢。
很可能,她前脚刚到小河村,靖南王劫掠的兵锋后脚便到。
到时候,不用说说组织村民撤离,恐怕连预警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陷入绝境。
必须抢出这个时间差。
“暗影、石锋、赵擎,由你三人统领大军,按计划路线秘密南下,避开官道,务必保存实力。”
“路过槐阳坡等黑鸦汇合,我会在沿途留下暗号。”
“暗影,大军到黑水荡地界,在那边先进行驻扎稳妥之后,你们再来寻我。”
“少主,您呢?”众人一惊。
“我必须先行一步,”宋孤鸾语气坚定,“靖南王北上在即,大军行动太慢。”
“我要抢在他前面,赶到小河村。否则,等大军一到,那里将是一片焦土。”
她看向身手敏捷的迅风:“迅风,你挑两匹最快的马,随我轻装南下。我们日夜兼程,必须抢出这宝贵的时间!”
说罢,她换上轻便衣物,只带随身兵刃和干粮,与迅风二人两骑,如离弦之箭,率先冲入夜幕之中。
宋孤鸾骑在战马上,心中思绪翻涌。
曾几何时,她浴血搏杀,从尸山血海中逃出。
心中唯一的念想,是放下刀剑,像寻常人一样,守着几分薄田,过着炊烟袅袅、再无厮杀的平淡日子。
这种日子她确实拥有过,只是太过短暂。
几月前小河村的日子,是她在无数个血腥噩梦中,唯一能触摸到的光芒。
然而,从河间府一路北上的所见所闻,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
这一路北上,她看得真切。
看到的不只是几个流民,而是维系这个王朝的民心正在死去。
遇到的不只是几个溃兵,而是支撑这个国家的武力已然崩坏。
听到的不只是几声哀嚎,而是统治这片土地秩序碎裂的丧钟。
无须等到蛮族铁蹄踏破江南,眼前这一切早已说明,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
怀安,怀安……鸾儿,为将者,心中要怀的,是天下安宁。
天下安宁。
这四个字,曾是义父旗帜上最辉煌的梦想。
她本以为,杀了宋烬,血债血偿之后,自己便能挣脱这宿命的枷锁。
她可以南下,找到那个叫许安宁的女子,在那南方的小村里,去过一种平静的生活。
就算乱世来临,只要他们偏安一隅,这天下人的生死与她们有何相干?
可命运的齿轮,终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
义父的遗志,需要她来传承。
许安宁想要的平静生活,需要一片安稳的天下作为基石。
逃避,换不来安宁,只会将自己在乎的一切,推向更深的深渊。
这一切都在推着她,逼着她,必须去扛起那面她曾想抛弃的旗帜。
她忽然明白了,从她接过那枚虎符和黑云令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注定好。
父亲将怀安的使命交给了她,而命运将安宁的象征带到了她身边。
她目光坚定的看向南方朦胧的山峦。
眼神中,最后一丝对平凡生活的眷恋被埋藏,取而代之的,是坚如磐石的决绝。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迎头而上。
既然这天下已无安处,那便由我来心怀天下。
既然安宁如此脆弱,那便由我执剑,许她一个安宁。
也为千千万万个渴望安宁的百姓,开创出一个太平天下!
“驾!”她一夹马腹,与迅风一起脱离大军。
他们专拣小道捷径,尽量避开官道。
起初几日,所见还是北上时见过的寻常流民,虽面有菜色,但大多还能挣扎前行。
然而,越往南行,景象便开始不同。
路上的行人愈发稀疏,取而代之的,是道旁开始出现零星倒毙的尸首,无人掩埋,任由鸦雀啄食。
“老大,看情形……比我们北上时,更糟了。”迅风语气凝重。
宋孤鸾抿紧嘴唇,没有回答,但策马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这日午后,他们绕过一座荒废的土围子,在一条干涸的河床旁,见到一群蜷缩在背风处的难民。
人数不多,大约二三十人,个个瘦得脱了形,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们这两匹肥马,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宋孤鸾勒住马,示意迅风取些干粮分给他们。
一个看着像是读过几天书的老者,颤巍巍接过一块饼子,并没立刻吃,反而长长叹了口气:“多谢贵人,唉!造孽啊……”
“老丈,你们从何处来?”宋孤鸾问道。
“北边,雁门关外……”老者声音沙哑,“蛮子打了进来,今年凶得很。家里的余粮……唉,早就断了。”
“开春地里还没见绿,官军就来征粮,把最后一点种子都抢走了。活不下去了,只能往南逃……”
三四月份,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北疆本就苦寒,去年的存粮能撑到现在已经很是不容易,如果再被强行征走,那就是绝路。
他们继续前行,遇到的难民群体越来越多,状况也越发凄惨。
许多人已经走不动路,只能躺在路边等死。
每一次走过,每一次看到那场景,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把宋孤鸾的心激的发寒。
“迅风,再快一些!”
马蹄扬起尘土,向着那个小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