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门,传功堂静室。
严松长老并未如往常般对月独酌,而是罕见地取出了尘封已久的“溯影灵盘”。这是一件辅助性的上品法器,能追溯特定区域内短时间内残留的灵气波动与法则痕迹,常用于分析高阶修士斗法或探查秘境异动。
他脑海中回荡着李魁那语无伦次、却透着极致恐惧的叙述,以及那些弟子身上挥之不去的纯净生机气息。这一切都指向落星镇那个神秘莫测的沈园主。李魁的惨败已成定局,但宗门必须弄清楚,他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灵盘古朴,由不知名的暗色金属打造,表面刻满了繁复的星辰纹路。严松深吸一口气,将自身精纯的灵力缓缓注入其中,同时以神念锁定李魁等人归来时身上沾染最浓郁的那缕气息——源自落星镇灵植园的那抹清新。
嗡——
灵盘轻轻震颤,表面的星辰纹路次第亮起,散发出朦胧的辉光。一幅模糊、跳跃、由纯粹能量和法则线条构成的景象,在灵盘上方缓缓凝聚。
没有具体的画面,没有声音,只有颜色的洪流与无形的脉络。
首先“看”到的,是李魁那熟悉的、带着锋锐与暴戾气息的金系灵压,如同出鞘的利剑,试图斩开一切。紧接着是裂风雕那狂暴的风系妖力,如同肆虐的龙卷。还有数十道颜色各异、但同样带着攻击意图的灵力光芒,代表着那些刑堂弟子。
这股聚合在一起的力量,在灵盘的追溯影像中,堪称磅礴,足以轻易摧毁一个小型宗门。
然而,这股强大的力量洪流,在触及一片无边无际、温和而浩瀚的“绿意”时,却显得如此渺小与可笑。
那不是普通的木系灵气!
严松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为之一滞。
在溯影灵盘的感知中,那片灵植园所代表的,是一片活着的、拥有自身意志的生命海洋!无数细密而磅礴的生命脉络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完美而复杂的生态循环。每一株草,每一朵花,甚至每一片苔藓,都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这片生命网络中的一个节点,一个呼吸单元!
李魁等人的攻击,无论是灵压威慑、破灵弩箭,还是裂风雕的风刃,落入这片生命之海中,就如同将烧红的铁块丢进了无垠的汪洋。
“滋——”
在能量层面,严松“听”到了这样的声音。那些狂暴的攻击性能量,在接触到那浩瀚生机的瞬间,不是被抵挡,也不是被抵消,而是被……同化,分解,吸收!
破灵弩箭的锋锐金气,被柔韧的生机脉络寸寸磨碎,化为了滋养土壤的微量元素;裂风雕的风刃,被无数摇曳的叶片引导、分散,成了促进植物蒸腾作用的微风;李魁那筑基后期的灵压,更是如同水滴汇入大海,连个涟漪都没能泛起,就被那无边无际的生命力场温柔地“拥抱”、“安抚”,然后悄无声息地吞噬!
这根本不是对抗!
这是……包容!是更高层次力量对低层次力量的、不容置疑的融合!
严松的心脏狂跳,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从未“见”过如此不可思议的景象!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木系道法”或“灵植术”的认知范畴!
而这,还只是开始。
当李魁被贪婪和愤怒驱使,试图强行闯入,并让裂风雕发动攻击,真正触及那片领域的“底线”时……
溯影灵盘上的影像,陡然发生了变化!
那片原本只是温和存在的生命之海,仿佛被从沉睡中轻轻唤醒。
一种难以形容的、古老而苍茫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太古巨神睁开了眼睑,透过无尽的时空,淡漠地瞥了一眼那微不足道的挑衅。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发,没有毁天灭地的威能宣泄。
有的,只是一种**存在本身**所带来的、绝对的压迫感!
紧接着,严松“看”到了一场无声的洪流。
那不是水,不是光,也不是普通的灵气。那是……浓缩到极致、活性高到匪夷所思的生命本源!如同无形的潮汐,以那片灵植园为核心,温和而坚定地向外扩散了一瞬!
仅仅是一瞬!
但在这一瞬之间,溯影灵盘疯狂震颤,其上的星辰纹路明灭不定,几乎要超负荷崩溃!
严松清晰地“看”到,在那生命洪流掠过的范围内,所有的规则,似乎都被短暂地“覆盖”或者说“优化”了!
攻击性的能量被强行转化为生机;
恶意的念头被自然抚平;
甚至连破损的天地灵脉(如果有的话),都在那洪流过后,变得更加顺畅、充满活力!
李魁和那些弟子,就像是洪流中的几颗小石子,被轻而易举地“冲刷”了一遍。他们体内的灵力被暂时“安抚”禁锢,暴戾的情绪被净化,甚至连一些暗伤都被那股磅礴的生机顺便修复……
这,就是他们身上那股清新草木气息和“被疗伤”感觉的来源!
这根本不是什么攻击法术!
这更像是一种……生命层次的洗礼!一种对于“不和谐”因素的强制性“矫正”!
至于那只玄龟阿墨……
在灵盘的追溯中,它所在的位置,是一片深邃的、连灵盘都无法探测其底的“空洞”。它那随意扒拉石子的动作,在能量层面,则像是轻轻拨动了某个至关重要的“开关”,或者是在那片生命海洋中投下了一颗定海神珠,使得整个力场变得更加稳固、不可撼动。
裂风雕的恐惧逃窜,根源于此。
景象到此戛然而止。
溯影灵盘光芒散去,恢复古朴,表面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纹,显然无法再承受第二次这样的追溯。
静室内,一片死寂。
严松久久无言,脸色苍白,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湿。他端着茶杯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原本以为,对方可能是一位隐世的化神期大能,或者掌握了某种上古灵植秘术。
但现在看来,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能够引动、甚至本身就是一片生命本源洪流的存在……这已经触及到了“法则”的层面!是生命的法则!创造的法则!
那位沈园主,根本不是在“修炼”,他更像是在……践行某种道!某种与生命、与自然息息相关的至高大道!
他所培育的,不是普通的灵植,而是他自身之“道”的延伸与显化!
而那玄龟阿墨,也绝非普通的灵宠,很可能是与沈青崖道途相伴的、同样古老而神秘的存在。
“难怪……难怪他如此淡然……”严松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在他眼中,李魁的挑衅,恐怕与一只蚂蚁试图撼动大树无异。他甚至懒得亲自出手,只是他存在的‘场’,他践行的‘道’,自然流露的一丝气息,就足以解决一切。”
这不是傲慢,这是生命层次差距过大所带来的、自然而然的“无视”。
严松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落星镇的方向,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敬畏。
他终于明白,那“无名氏”信中所言“落星镇乃世外桃源,不应卷入纷争”的真正含义。
那不是劝慰,那是警告。
而沈青崖通过灵雀传来的,关于“青松醉”酿造方法的随口点评,此刻想来,也绝非凡俗之见。那看似随意的一句话,或许就蕴含着某种调和阴阳、滋养生机的至理。
“生命洪流……”严松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只觉得重如山岳。
青云门这次,不是踢到了铁板,而是差点一头撞上了一座沉默的、却承载着万物生机的不周神山!
他必须立刻将此事禀明内门长老会,不,必须设法禀告即将出关的门主!
落星镇沈青崖,只能为友,绝不可为敌!
与此同时,落星镇灵植园内。
沈青崖若有所感,抬眼望了望青云门的方向,微微蹙眉。
“好像……有只比较特别的小虫子,刚才偷偷看了一眼?”他不太确定地自语。
阿墨从食盆里抬起头,鼻翼耸动了一下,然后不屑地打了个响鼻,继续埋头苦干。
沈青崖笑了笑,不再理会。
对他来说,刚才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个小小插曲。如同清风拂过山岗,未曾在他心中留下丝毫痕迹。
他更关心的,是明天要不要尝试给星光草和月光草进行杂交,看看能不能培育出在白天也能闪闪发光的新品种。
生命洪流?
那不过是他漫长岁月中,自然而然呼吸的一部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