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宋应和赵氏那令人作呕的表演落幕，宋清越只觉得身心俱疲，一股难以言喻的厌烦和疏离感包裹着她。
与这深宅大院里的虚伪算计相比，麻风村那简陋的茅屋、母亲刘氏温柔的关怀、弟妹们纯真的笑脸、宋大川叔朴实的照顾，甚至是村里那些起初排斥后来却渐渐接纳他们的村民，此刻都显得无比珍贵和温暖。
她想家了。
想念那片自己亲手开垦的菜地，想念脚板薯，想念圈里养着的野猪和鸡，更想念那份虽然艰苦却自由踏实、靠双手创造生活的日子。
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几乎想立刻瘫倒在地。但医者的责任心让她强撑着，再次走进了雍王周于渊养病的房间。
床榻上的男子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但呼吸相较于之前吐血时平稳了许多。
她轻轻坐下，再次为他诊脉。
脉象依旧沉细，却不再有那股混乱逆冲的迹象，体内的余毒似乎也因她加强的用药和行针而被暂时压制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
她取出银针，又为他行了一次针，主要目的在于疏通经络，缓解因伤口和毒素带来的持续疼痛。
做完这一切，又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周于渊的眼睫再次颤动，悠悠转醒。这一次，他的眼神虽然依旧虚弱，却清明了许多。
“你醒了？”宋清越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周于渊微微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气音。失血过多和毒素的侵蚀让他极度虚弱。
宋清越了然，转头对门外守着的下人吩咐道：“去准备一些清淡的米粥来，要熬得烂熟。”
粥很快送来，由丫鬟小心地喂周于渊喝下小半碗。
热粥下肚，他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但巨大的疲惫感再次袭来，他看了宋清越一眼，眼神复杂，似乎想传达什么，最终却只是重新阖上眼睛，沉沉睡去。
宋清越仔细探了他的脉搏和呼吸，确认平稳有力，今晚应当无碍了。
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可以稍稍放松，强烈的饥饿感和困倦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时，赵氏指派的两个丫鬟适时地出现了。
她们端着食盒和一套干净的衣裙，态度恭敬，仿佛白天那场撕破脸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二小姐，夫人吩咐给您送些膳食和换洗衣物。”丫鬟低眉顺眼地说道。
宋清越看着那食盒，心中冷笑。
赵氏这人，表面功夫真是做到极致了，明明恨她入骨，却能摆出这般关怀备至的姿态。
这种深宅内院里磨炼出来的虚与委蛇、口蜜腹剑，让她从心底感到鄙夷和排斥。
她宋清越，来自一个崇尚自由、坦荡磊落的时代，永远也学不会，更不屑去学这些。
她拒绝了回“家”的提议，宋应便让人收拾了雍王隔壁的一间小厢房给她暂住。
宋应的算盘打得精明，眼下雍王的伤全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庶女，万事都必须以稳住她、治好雍王为先。
只要雍王这尊大佛能平安送走，其他一切都好说。
宋清越回到那间狭小却干净的小厢房。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两荤一素一汤，比起她在麻风村的伙食要精致不少。
两个小丫鬟侍立在一旁。
“二小姐，请用膳。”一个小丫鬟轻声说道。
宋清越没有立刻动筷。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先是探了探那碗白米饭，然后又逐一试过每一碟菜肴。
银针并未变色。
不是她多疑，而是身处暗流汹涌的官宦内宅，小心驶得万年船。确认无毒后，她才开始吃饭，饭菜味道尚可，但她吃得味同嚼蜡，只想快点填饱肚子。
饭后，丫鬟又抬来了热水供她沐浴。
从离家买盐到现在，连日奔波、惊险、劳心劳力，身上早已不知出了几身冷汗，黏腻不堪。
此刻能泡一个热水澡，简直是奢侈的享受。
温热的水洗去一身疲惫和尘垢，换上赵氏送来的那套细棉布衣裙，虽然不算华贵，却干净舒适。
水中倒影里，那个梳洗过后眉眼清秀的少女，终于有了几分官家小姐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里的坚韧与疏离，与这深宅格格不入。
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几乎头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连梦都来不及做一个。
第二天清晨，生物钟让她准时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隔壁的雍王。
他还在沉睡，但脸色似乎比昨夜又好了一分。
她把了脉，脉象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沉滞之感减轻了些，余毒被牢牢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没有继续恶化的迹象。她心中稍定，重新为他换了药。
就在这时，下人通报，出诊归来的陈郎中到了。
宋应立刻请了陈郎中进来为雍王诊视。陈郎中年纪约莫五十上下，面容清癯，他仔细为周于渊诊了脉，又查看了伤口，捻须沉吟良久，最终对着宋应和一旁的宋清越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惭愧：
“这位贵人伤势极重，又中了乌头奇毒，毒性已然入络。幸得……宋二小姐救治及时，手法精妙，已将这伤势和毒性控制在最佳状态。”
他看向宋清越的目光带着惊异和赞赏，“老夫惭愧，虽对内症、小儿科略有钻研，但于此外伤剧毒，实在……并无更好的解毒良策。后续调理，恐怕还需二小姐多多费心。”
宋清越心中一定。
陈郎中的话，无疑再次确认了她在这件事上不可替代的地位。
她趁机问道：“陈郎中，晚辈还想请教，若是有孩童因幼时高热，损了神智，导致言语不清、行动痴傻，如同五六岁稚儿，不知可有医治的可能？”
陈郎中思索片刻，谨慎答道：“此等症候，成因复杂，医治不易，但也非绝无可能。需得亲眼诊视患儿，察其脉象、舌苔、反应，或可尝试用醒脑开窍、益智安神之方，配合针灸，徐徐图之，或能有所改善。”
听到这话，宋清越心中一喜，总算有个确切的希望可以带回去给宋大川夫妇了！
送走陈郎中，宋清越心中底气更足。
这乌头之毒，怀远县境内，除了她师父，恐怕真的只有她宋清越一人能治了。
她不再犹豫，找到正在书房焦灼踱步的宋应，开门见山地说道：
“宋大人，关于救治雍王殿下这件事，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了。”
宋应停下脚步，看向她，眉头紧锁，带着惯常的不耐与威严。
宋清越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可以治好他，彻底清除余毒，让他恢复如初。但作为交换，我有一个条件——等我治好雍王，你必须将我和我娘、弟弟妹妹的籍契，全部交还给我！”
宋应先是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个条件，随即一股被冒犯的怒火涌上心头，他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放肆！宋清越！来了这岭南，你出息了！竟敢如此跟为父说话？！还敢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