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尚未完全褪去,宋清越一家子正围坐在堂屋的方桌旁,享受着收获后第一顿踏实而丰盛的晚餐。
桌上还残留着黄豆焖泥鳅的香气,众人脸上都带着劳作后的疲惫与满足。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熟悉而爽朗的笑语声:“越越她娘,哎哟,我每次来都赶上你们吃饭的时候!看来我这是有口福的时辰挑得不对呀!”
话音未落,宋大婶那利落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脸上带着惯有的热情笑容。
刘氏一见是她,连忙放下碗筷起身相迎,脸上堆满了真诚的笑意:“他婶子,快进来!说什么赶不赶的,你来得正好,吃了没?没吃赶紧坐下添双筷子,翠翠今天做的这泥鳅可香了!”
宋大婶连连摆手,自己熟门熟路地搬了个小竹凳在桌边坐下:“吃了吃了,你们快吃你们的,别管我。”
她的目光随即转向也刚放下碗筷的王掌柜,语气变得恭敬而带着一丝期盼,“王掌柜,我过来是想问问,我家二蛋最近瞧着是安稳了不少,夜里惊哭也少了些。
您看,那远志和石菖蒲磨的粉,要不要给他再加一点到吃食里?是不是好得快些?”
王掌柜用布巾擦了擦嘴角,神色温和却认真,他捋了捋胡须,缓缓道:“他婶子,这药石之事,最忌操之过急。二蛋这病症,年深日久,根子在脑络,非寻常药力所能及。
老夫所开的这安神定志之方,只能暂且缓解他的些许症状,让他心神宁定一些,如同给摇晃的桌子垫块石头,让它暂时不响,却无法修复那断了的桌腿。”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这药量是计算好的,若擅自加大,好比石头垫得过高,桌子反而更容易倾覆,于他身体无益,甚至可能生出别的弊端。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需设法寻到那位擅长此道的陈郎中,那才是正途。”
宋大婶听了,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理解,她连忙道:“是是是,您说得在理,是我心急了……多谢您时时惦记着,有您这话,我们心里就有底了。”
她又是一番真诚的道谢。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院子里那六大箩筐耀眼的稻谷上。
宋大婶看着那金灿灿的“小山”,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羡慕:“越越她娘,你们家这收成真是没得说!瞧瞧这谷子,粒粒饱满,这一下子又多了五六箩筐,看着就叫人心里头欢喜、踏实!”
刘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也满是自豪,随即道出了自家的烦恼:“收成好是好事,可这烦恼也跟着来了。屋里头那些家什根本装不下,胡乱堆在院子里,既怕夜里露水打湿,又怕老鼠嗅着味儿来糟蹋。
正想着明天去求你哩,他婶子,还得劳你大驾,教教我们怎么编个像你家那样又结实又防潮的大谷仓!”
宋大婶一听,立刻拍着大腿,爽快应承:“嗨!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呢!这有啥难的?包在我身上!
你明儿个一早,就像上次编竹匾时候一样,先去后山砍些老韧的毛竹回来,破成篾片,我过来教你!保证给你们编个又大又密实,老鼠都钻不进去的好谷仓!”
“那可就太谢谢你了!”刘氏喜出望外,“咱们村里呀,论起这竹编的手艺,就数你宋大婶是这个!”她笑着竖起了大拇指。
宋大婶被夸得心花怒放,又坐着说了会儿闲话,便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薄雾尚未散尽,张阿进和宋清越便拿着柴刀上了后山。
他们专挑那些生长了三年以上、竹质坚韧、粗细均匀的毛竹。
阿进力气大,负责砍伐;宋清越则在一旁剔除枝丫。等到日头升高,两人已扛着十几根长长的青竹回到了院子里。
他们刚把竹子放下,宋大婶就挎着个小篮子准时到了,篮子里放着她的宝贝工具——几把磨得雪亮、形状各异的篾刀。
“哟,竹子砍回来了?动作挺快!”宋大婶检查了一下竹子的成色,满意地点点头,“成,那咱们就开始吧!”
编谷仓是项大工程,一家人都围了过来打下手,连王夫人也好奇地坐在一旁观看。
宋大婶指挥若定,先让阿进按照她要求的尺寸,将粗大的竹子截成数段,作为谷仓立地的四根主柱和支撑的横梁。
“这柱子得埋进土里一截,才稳当。”宋大婶在宋清越家的院子里选定了通风干燥的角落,让阿进挖了四个深坑,将柱子牢牢固定住,然后架上横梁,一个谷仓的骨架便初步成型。
最考验手艺的环节是破篾。
宋大婶亲自示范,她取过一根竹子,用一把厚背的篾刀在竹子顶端劈开一个小口,然后用一把带钩的小刀顺势一别,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竹子便应声裂开一道长缝。
她的手腕巧妙用力,动作行云流水,如同庖丁解牛,顺着竹子的纹理,将其劈成宽度均匀的竹片,再将竹片表层青绿色的竹青和最内层的竹黄剖开,只取中间韧性最好的部分,削刮成厚薄一致、光滑柔韧的篾片和更粗一些的篾条。
“瞧见了没?这破篾讲究的是顺势而为,不能硬来。”宋大婶一边操作一边讲解,“篾片要匀,编出来的仓身才平整;篾条要韧,做骨架才结实。”
宋清越和翠翠、溪溪看得目不转睛,也试着上手。
材料准备好,真正的编织开始了。宋大婶用较粗的篾条在立好的柱架之间,上下交错,编出谷仓底部和四周的紧密网格作为基础。
“这底子一定要编密实,不然谷子漏了,或者老鼠从底下钻进来,可就白忙活了。”
宋大婶教大家用“挑一压一”的十字编法,用柔韧的篾片一圈圈地往上编织仓壁。
宋清越和刘氏学得认真,坐在小凳上,手指翻飞,将篾片依着经纬穿梭。一开始还显得有些生疏,不时需要宋大婶指点纠正,但很快便找到了节奏,篾片在手中变得听话起来。
阿进则负责力气活,按照宋大婶的要求,将编织到一定高度的仓壁用木槌轻轻敲打,使其更加紧密平整。
宋屹和宋屿两个小家伙也没闲着,帮着递送篾片,清理削下来的竹屑,院子里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新竹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夹杂着宋大婶爽利的指导声、篾片摩擦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响起的欢笑声。
整整忙碌了一天,当夕阳再次西沉时,一个齐胸高、直径约莫五尺、编织得密不透风的圆筒形大谷仓,终于稳稳地立在了厢房里。
仓壁厚实均匀,结构牢固,顶盖也用竹篾编成了圆锥形,严丝合缝地盖在上面,既能防老鼠,又能透气。
宋大婶拍了拍结实的仓壁,满意地说:“成了!把这大家伙挪到屋里干燥处,晾上几天,等竹篾彻底干透定形,就能用了。保证老鼠啃不动,潮气也进不去!”
看着这个凝聚了众人一天心血、象征着丰收与安稳的崭新谷仓,宋清越一家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灿烂而踏实的笑容。刘氏拉着宋大婶的手,感激不尽:“他婶子,今天可真是辛苦你了!晚上说什么也得在我家吃饭,我让翠翠再做几个好菜!”
“好好好,那我可不客气了!”宋大婶笑着应下,看着自己亲手指导完成的“作品”,眼中也充满了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