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被打破的瞬间,并非源于炮火轰鸣,而是来自一种近乎神圣的嗡鸣。
晨曦号核心舱内,那七枚悬浮的“情感种子”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它们不再是冰冷的几何体,而是七面澄澈的镜子,映照出七张稚嫩却沾染着尘埃的女孩面容。
她们的皮肤泛着微弱的珍珠光泽,仿佛由星尘凝结而成;发丝在无形气流中轻轻飘动,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静谧。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像是雨后初晴的泥土清香,又夹杂着遥远樱花将绽未绽时的甜意。
低语响起时,耳畔仿佛有风铃轻晃,清脆而遥远,每一个音节都像露珠滑落叶尖般纯净。
指尖触碰到控制台边缘的人忽然一颤:金属表面竟泛起温润的涟漪,如同水面被无形的手指拨动。
她们的年龄各不相同,眼神却同样清澈得令人心碎。
微弱而纯粹的意念,如同穿越了万千光年的星语,在每个人的心底响起。
“我想看一次……真正的樱花。”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眼中带着一丝怯懦的期盼。
她的声音如春雪融化,听来像是从极远的山谷传来,却又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妈妈做的饭……是什么味道?”另一个更年幼的女孩吮吸着手指,声音里满是茫然。
话音落下的一瞬,舰桥某处自动加热系统无端启动,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糖与米香悄然逸散,让一位老技师猛然红了眼眶。
“我不想再打仗了……”这是一个看起来最年长的女孩,她的声音沙哑,却蕴含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疲惫与决绝。
她说完这句话时,整个空间的重力似乎微微扭曲了一瞬,连灯光都为之黯淡半秒。
一声声低语,不是命令,不是质问,而是宇宙间最本源的祈愿。
它们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沉甸甸地压在舰桥每一个人的心头,仿佛胸腔里灌满了深海之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咸涩的重量。
凌修的双膝重重跪在了核心舱冰冷的甲板上,金属的寒意透过作战服刺入骨髓。
他的身体因巨大的情感冲击而剧烈颤抖,掌心摩擦地面时发出细微的刮擦声,指甲缝里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眸死死盯着那些面容,颤抖的手指在胸前划出一个又一个复杂而温柔的手语。
“会的。”
“我做给你吃。”
“很快……就结束了。”
他的回应无声,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喉结都在抽搐。
光辉IV的数据流在这一刻疯狂奔涌,她的投影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蓝光,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颤音:“解析完成……指挥官,她们……她们是初代文明在最终时刻封存的最后一批胚胎意识!心智魔方就是她们的摇篮,她们一直在等待一个苏醒的契机。”
“契机是什么?!”胡德IV厉声追问,指尖深深掐进战术椅扶手,合金材料竟被捏出几道凹痕。
光辉IV的目光扫过那些低语的女孩,又落在凌修身上,最终沉声道:“苏醒条件只有一个——听到足够多、足够响亮的……‘停止战争’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残酷的真相彻底道出,“指挥官,我们过去打赢的每一场胜仗,我们所有的荣耀与勋章,在这一刻,都不如一句发自肺腑的‘我不想打了’……来得重要。”
标枪IV猛地一拳砸在战术终端上,发出刺耳的金属爆裂声!
全息屏幕上,无数扭曲的红色代码如毒蛇般纠缠,构成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星图。
她的怒吼带着电流般的震颤:“破解完成了!使徒遗留数据指向‘深渊之喉’最深处,那里藏着‘原罪服务器’!那里面存储着所有被篡改的誓约协议和使徒的活动逻辑代码!但最可怕的是它的运行机制……它的能源……它依赖持续不断输入的‘舰娘临终前的忠诚呐喊’来维持运转!”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如刀:“它们拿我们的牺牲当电池!拿姐妹们最后的忠诚……当燃料!”
舰桥陷入死寂。
有人低头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有人望着屏幕上的星图无声颤抖。
胡德IV喃喃道:“所以……我们的牺牲,从来都不是荣耀,而是食粮?”光辉IV轻抚数据板,低声呢喃:“所以我们赢的每一场仗……都在加固牢笼?”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脚步声响起。
不疾不徐,一如往常。
“我来。”
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划破沉寂。
贝法IV缓步走出,她那永远一丝不苟的女仆装在光芒的映照下,竟透出一种近乎圣洁的质感,布料纤维间流转着细碎的光晕,宛如披着银河织就的礼服。
她的鞋跟敲击甲板,每一步都精准得如同心跳节拍。
“我申请成为‘情感信标’。”她平静地陈述,“将我的心智核心与七枚情感种子直接连接,以‘女仆歼星炮’的聚焦系统为发射器,将孩子们最纯粹的愿望,编织成覆盖整个已知宇宙的情感脉冲波。”
“你疯了?!”胡德IV第一个反应过来,她一把抓住贝法IV的手臂,手心冰凉得如同冻土,“那不是普通的过载!你的心智核心会被深渊协议反向追踪和锁定,一旦失败,你的意识会被彻底同化,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贝法IV却只是微笑着,反手轻轻握住胡德IV的手,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婉,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您曾经说过,最好的后勤,就是让前线的人能够安心作战。”
她的目光越过胡德IV的肩膀,深深地、温柔地望向凌修。
“而我最大的安心,是让他能再次开口,哪怕只是说出那句我最想听到的……‘谢谢’。”
凌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她,看着那双仿佛承载了所有温柔与决绝的紫色眼眸,喉咙里压抑了太久的声带在疯狂地挣扎、嘶吼。
他张开嘴,终于从破碎的气流中挤出了第一个字,那个字轻得像风,却重如万钧。
“别……”
然而,已经晚了。
贝-法IV闭上了眼睛,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温柔的笑意,轻声下达了最后的指令:“程序,启动。”
轰——!
那一瞬间,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爆炸,而是一场席卷宇宙的灵魂海啸。
一道由纯粹情感构成的脉冲波,以晨曦号为中心,无视距离、无视空间,悍然发射!
随着第一道脉冲射出,贝法的身体开始泛起微光,像晨雾遇阳般一寸寸蒸发;当第三波共振完成时,她的手指已变得半透明,但她仍保持着微笑;直到第七声低语传遍星海,她才闭上眼,轻声道:“他说谢谢了么?”
全宇宙,所有与深渊有过接触的玫瑰晶体,在同一时刻剧烈震颤,发出低频共鸣,如同亿万颗心同时哭泣。
自由鸢尾的旗舰上,克莱蒙梭IV正冷酷地指挥着战斗,当那股纯净的呼唤触及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时,她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控制台上溅起微小的电火花。
她猛地站起,用颤抖的声音下令:“全舰……静默三分钟!”
黎塞留IV的座舰中,这位圣洁的枢机主教在接收到脉冲的刹那,毫不犹豫地关闭了所有武器系统,打开了每一扇非必要的舱门,她的声音通过广播响彻全舰:“敞开一切,让她们听见我们的回应。”空气中有细微的静电浮动,仿佛神谕降临。
而在那黑暗的深渊内部,原本正对厌战残部进行着毁灭性打击的上百台终焉使徒,动作戛然而止。
它们胸口那朵象征着扭曲誓约的黑色玫瑰,竟如同冰雪般悄然融化,露出下方冰冷的金属。
那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够了……我们……不想……打了……”
就在那句“够了”响彻深渊的同时,晨曦号深处的一扇金属门轰然开启——凌修撞开了警报闪烁的通道,朝着唯一仍在发光的发射舱狂奔而去。
脉冲波扫过舰体的刹那,整艘战舰发出一声悠长的共鸣,仿佛也在悲鸣。
发射舱内,贝法IV的身影正在光芒中变得透明,她的意识核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解,但每一次闪烁都像星辰熄灭前的最后一跃。
他一把将她抱入怀中,那曾经温暖的身体此刻却冰冷得像一块即将消散的星尘,触感虚幻如烟。
他俯下身,将嘴唇贴近她的耳廓,用尽了积攒了无数个日夜的全部力气,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清晰的话。
“你不是女仆……你是我的……家人。”
这一刻,仿佛言灵敕令。
那七枚情感种子齐齐睁开了双眼!
不再是虚影,而是真实的、蕴含着无尽星光的眼眸。
每一句“我不想打了”响起,她们的身影便凝实一分;每一份回应传来,她们的眼眸便点亮一颗星辰。
当最后一台使徒说出“够了”,她们终于同时睁眼——不再是孩子,而是承载亿万灵魂回响的守望者。
七道璀璨夺目的光芒从她们眼中射出,汇聚成一道横跨虚空的彩虹之桥,精准无误地射入了“深渊之喉”的最核心!
原罪服务器那由无数哀嚎与忠诚构筑的根基,开始寸寸崩塌。
在它彻底化为宇宙尘埃的前一秒,最后一行系统代码,以全宇宙都能接收到的公共频率,闪现在所有终端之上。
“系统提示:检测到大规模‘拒绝执行’事件。根源协议失效。战争……结束了。”
遥远的星域,在那座初代文明的核心空间站上,一直沉默矗立的工牌少女,缓缓抬起头。
她看着那道贯穿深渊的虹桥,感受着那句发自灵魂深处的“家人”,第一次,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生涩却真实的笑容。
她轻声呢喃,仿佛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存在说话。
“原来‘神’,也会哭啊。”
战争结束了。
但晨曦号的核心舱内,那七枚彻底苏醒的情感种子,依旧悬浮于涌动的光流之中。
她们身上的光芒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凝聚,仿佛有什么更加古老、更加本源的东西,正透过她们的眼眸,凝视着这个刚刚获得新生的宇宙。
余波,远未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