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柬之走了。
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却留了下来。
像是无数看不见的冤魂,趴在承恩殿的每一个角落,幽幽地看着我。
还有那本册子。
薄薄的一本。
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小几上。
我却觉得,它在呼吸。
一张一合,吸的是人血,吐的是人命。
小翠和小李子,还趴在地上,抖得像两片风里的落叶。
“娘……娘娘……”
小李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那……那是什么东西……”
我没回答。
我答不上来。
是谢礼。
是投名状。
是催命符。
是裴容,递到我手上的一把刀。
一把,沾满了血,还滚烫的,刀。
他要我握住它。
然后,捅向东宫。
捅向皇后。
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我死死地盯着那本册子。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烧了它。
现在,立刻,马上。
把它烧成灰,冲进恭桶里。
我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小翠。”
我开口,声音哑得吓人。
“去,拿个火盆来。”
小翠猛地抬头,眼睛里全是惊恐。
“娘娘,不可啊!”
她尖叫起来。
“这是锦衣卫指挥使,当着皇上的面,送来的东西!您要是烧了,那就是,那就是……”
那就是,公然跟皇帝作对。
是抗旨。
是要杀头的罪。
我当然知道。
可我,还能怎么办?
留着它,我就是太子和皇后的眼中钉。
我迟早,会被他们,撕成碎片。
烧了它,我就是裴容的肉中刺。
我现在,就会死。
横竖,都是死。
我瘫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好像,闻到了,自己身上,那股,属于死人的味道。
“都出去。”
我挥了挥手。
“让本宫,一个人,静一静。”
两人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殿门,被轻轻关上。
整个大殿,只剩下我,和那本,会吃人的册子。
我跟它,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久到,我以为,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尊石像。
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没动。
我以为是小翠。
“不是说了,别来烦我吗……”
“母妃。”
是裴昭。
他的声音,很平静。
他走到我面前,目光,落在了那本册-子上。
他什么都没问。
只是,伸出手,将它,拿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稳。
手指,修长,干净。
不像我,连碰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他翻开了。
一页,一页。
看得,很慢,很仔细。
殿内,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那声音,像是,有人在用砂纸,磨我的骨头。
“江南贪墨案。”
裴昭合上册子,语气,没什么起伏。
“拔出萝卜带出泥。”
“这泥里,埋着的人,不少。”
他看着我。
“王柬之,还说什么了?”
我的嘴唇,动了动。
那句,压在我心口,快要把我压垮的话,脱口而出。
“他说,叛军里,有江湖高手的影子。”
“身手诡异,招式狠辣。”
我看着他,像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昭儿,这是什么意思?”
“江湖?”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裴昭的眼睛,眯了起来。
那双,平日里,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冷光。
一种,属于猎手的,冷光。
“关系大了。”
他走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
“母妃,你想。”
“太子背后,是许家。许家是文官之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可他们,手里没有兵。”
“他们想安插人手进军队,父皇不会允。他们想收买边关将领,那些手握重兵的,又岂是好收买的?”
我的心,一点点下沉。
我好像,抓住了什么。
“所以……”
“所以,他们需要,一股,不属于朝廷的力量。”
裴昭的声音,更低了。
“一股,拿钱办事,来无影去无踪,死了也没人追查的力量。”
“江湖人。”
“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了。”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我一直以为,宫斗,宅斗,就是后宫女人们,耍耍心机,下下药。
朝堂之争,就是文官们,动动嘴皮子。
我从来没想过。
这里面,还会,掺杂进,刀光剑影的,江湖。
“那……那我们怎么办?”
我抓着他的袖子,像是快要溺死的人。
“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好不好?”
“把这东西,还回去,不,我们直接呈给父皇!”
“让他自己去头疼!”
“晚了。”
裴昭摇摇头。
他把那本册子,轻轻地,放回我手里。
那触感,冰凉。
“王柬之,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交给了你。”
“父皇,默许了。”
“现在,这把刀,就在你手上。”
“你不出手,别人,就会逼你出手。”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少年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呆呆地看着他。
我忽然发现。
我那个,需要我用烤鸡腿去哄的,怨种儿子。
好像,已经,长大了。
接下来的几天。
我过得,浑浑噩噩。
那本册子,被我锁进了,最里面的一个箱子里。
可我总觉得,它就在我枕头边。
夜夜,都梦见,无数人,浑身是血地,来找我索命。
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小厨房,都落了一层灰。
这天夜里。
裴昭又来了。
他屏退了左右,关上门。
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母妃。”
“我查到一些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
上面,画着,一些我看不懂的,线条和符号。
“京城里,有一家,最大的地下钱庄。”
“叫,四海通。”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商贾走卒,很多,见不得光的银子,都从他们那里走。”
“我托人查了,江南叛乱前的一段日子。”
“四海通的账上,有,数额巨大,且来源不明的银两,流向了南方。”
我的手,一抖。
纸,飘到了地上。
“最关键的是。”
裴昭弯腰,捡起那张纸,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这家钱庄的幕后老板。”
“身份,成谜。”
“没人知道,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