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呼吸,停了。
不是我不想喘气。
是,不敢。
我死死地盯着裴昭掌心那块白帕子。
帕子上,躺着一颗牙。
一颗,被掏空了的,人的后槽牙。
那黑褐色的残留物,像一个嘲讽的鬼脸,咧着嘴,对着我笑。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沿着我的脊梁骨,一寸一寸地,往上爬。
爬到我的后脑勺,炸开。
我的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死士。
这两个字,我只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听过。
那是,不要命的,只知道杀人和服从的,怪物。
我以为,那都是假的。
现在,一个死士,用过的牙,就躺在离我,不到三尺的地方。
而这个死-士,刚刚,还假扮成太子府的管家。
他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命。
我撑在床上的手,抖得,筛糠一样。
“这……这……”
我的牙齿,在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完整。
“这和我们,没关系了,对吧?”
我看着裴昭,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哀求。
“那个管家,已经死了。”
“线索,也断了。”
“我们,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好不好?”
我真的怕了。
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在宫里,混到老,混到死。
巫蛊,陷害,我认了。
那都是,宫里,摆在台面上的,规矩。
输了,我认栽。
可死士……
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一个,我不想,也,不敢,踏进去的世界。
裴昭看着我,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没有意外。
他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他摇了摇头。
“娘娘,晚了。”
他把那块帕子,小心地,重新包好,收进袖子里。
“从您,在太和殿上,说出‘经络穴位’那四个字开始,就晚了。”
“现在,在他们眼里,您,比太子,比皇后,威胁更大。”
他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让我心慌。
“我……我没有。”
我急着辩解。
“我就是胡说的!我什么都不会!我就是想活命!”
“我知道。”
裴昭点头。
“我知道您是胡说的。”
“可他们不知道。”
“父皇,也不知道。”
他顿了顿,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补充。
“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我的心,沉了下去。
是啊。
他们只相信,自己脑子里,想出来的那个,惠贵妃。
那个,算无遗策,手段通天的,惠贵妃。
不是我。
那个我,已经死了。
死在了,太和殿上。
“太子,在府里,养了死士。”
裴昭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这不是,一个小小的管家,能做到的事。”
“这背后,一定有,一个组织。”
“专门,为他,培养这种,见不得光的人。”
“这种人,不会只用一次。”
“今天,是对付您。”
“那明天呢?”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窗棂,望向,皇宫深处。
“明天,是不是,就要对付,父皇了?”
我打了个寒噤。
我不敢想。
也,不敢听了。
“别说了。”
我捂住耳朵。
“我不想听。”
裴昭走过来,拉下我的手。
他的手,不大。
却很稳。
“娘娘,这件事,必须,告诉父皇。”
“不!”
我几乎是,尖叫出声。
“不能去!”
“去了,就真的,没完没了了!”
我不想再看见裴容。
我不想再看见他那双,好像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看不懂的眼睛。
“那您以为,您不去,这事,就能过去吗?”
裴昭反问我。
“太子,不会放过您的。”
“只要您,还待在父皇身边,一天。”
我的身子,晃了晃。
是啊。
我怎么,忘了。
现在的我,是“新晋宠妃”。
是,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躲不掉的。
最后,我还是,被裴昭,半拖半拽地,带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
还是一股,冰冷的,龙涎香的味道。
裴容,就坐在那张,巨大的书案后面。
他没看我们。
他低着头,在批阅奏折。
朱砂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每一声,都像,划在我的心上。
裴昭跪下。
我也赶紧,跟着跪下。
“父皇。”
裴昭从袖子里,拿出那个,白色的帕子。
高高地,举过头顶。
裴容的笔,停了。
他抬起头。
目光,落在那个帕子上。
他没说话。
旁边的李公公,立刻,小跑着,上前,接过帕子,呈了上去。
裴容,打开了帕子。
他看到了那颗牙。
他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只是,他捏着朱砂笔的手指,微微,用了用力。
指节,泛起,一层白色。
“王德全,不是自尽。”
裴昭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
“他是,咬毒自尽。”
“儿臣查过,这种藏毒的法子,不是宫里,或者朝中,会用的手段。”
“倒像是……倒像是,那些混迹江湖的杀手,或者,某些见不得光的私兵,才会用的法子。”
江湖。
杀手。
私兵。
每一个字,都让御书房里的空气,冷一分。
我跪在那里,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点。
裴容,没说话。
他只是,看着那颗牙。
看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眼。
目光,越过裴昭,落在了我的身上。
“惠贵妃。”
他叫我。
我的心,咯噔一下。
来了。
我就知道。
“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
我用眼睛看啊!
我还能怎么看!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能说什么?
我说,皇上,这事太危险了,我们跑吧?
我说,皇上,要不,我们把他供起来,每天给他上三炷香,求他别来找我们了?
我张了张嘴,憋了半天。
最后,只憋出来一句,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这……这种人……”
“肯定,很费钱吧?”
说完,我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我说的是什么鬼东西!
死士啊!
杀手啊!
我在乎的,居然是,费不费钱?
我的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
裴昭,跪在我旁边,身子,僵了一下。
他可能,也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我完了。
这下,裴容肯定,要以为我是个傻子了。
也好。
他要是觉得我是傻子,可能,就不会,再来烦我了。
我缩着脖子,等着,龙颜大怒。
可是,没有。
裴容,只是,看着我。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那点,我看不懂的光,又亮了。
亮得,吓人。
“费钱……”
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然后,他笑了。
他看着我,那眼神,是赞许,是欣赏。
是,一种,找到了知音的,狂喜。
“你说得对。”
他说。
“太对了。”
“养死士,比养一支军队,还费钱。”
“老二那点俸禄,根本,不够。”
他猛地,站起身。
在书案前,来回踱步。
“他的钱,是从哪来的?”
“他背后,是谁在给他钱?”
他停下脚步,目光,像鹰一样,锐利。
他看向裴昭。
“昭儿。”
“儿臣在。”
裴容从腰间,解下一块,黑色的,铁制令牌。
令牌上,刻着一个,飞鱼的图案。
他把令牌,扔给裴昭。
“朕给你,一支缇骑的调用权。”
“去查。”
“给朕,把‘四海通’钱庄,这几年的账本,全都,查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