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的日出总带着层薄凉的雾,第七天清晨,陆沉舟在军营的床上睁开眼时,指尖第一反应就是摸向枕头下——那里放着一块银质怀表,表盖内侧贴着张极小的照片,姑娘的笑脸在晨光里模糊,却让他心头莫名发紧。
“司令,该去师范学校了。”副官敲门进来,手里拿着叠文件,“昨天您特意交代,今天要陪苏小姐去书店买新到的诗集,可别忘了。”
苏小姐?陆沉舟坐起身,怀表在掌心沉甸甸的。这个名字像团浸了水的棉花,堵在记忆里,软乎乎的却抓不住具体轮廓。他掀开被子下床,军装外套的口袋里掉出张泛黄的纸条,娟秀的字迹写着:“豆浆摊第三碗,多加糖,你上次说太淡。”
“知道了。”他把纸条塞回口袋,语气里没什么波澜,心里却藏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这种“明知会忘,却依旧想赴约”的感觉,在霸总世界里从未有过。
军用吉普车停在师范学校门口时,苏念已经站在豆浆摊前了。今天她换了件浅青色旗袍,发梢别着的白山茶沾着露水,手里捧着本摊开的书,晨光落在书页上,把她的侧脸描得柔和。看到陆沉舟下车,她眼睛亮了亮,像落了星子:“陆司令,今天比昨天早了五分钟。”
陆沉舟走过去,看着她手里的书——是本《诗经》,书页停在“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页,旁边用铅笔轻轻画了道横线。“等很久了?”他接过老板娘递来的豆浆,下意识说了句“多加糖”,说完自己都愣了——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加糖?
苏念也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眼底的失落淡了些:“没有,我也刚到。你今天……好像记得点什么?”
“只是随口说的。”陆沉舟避开她的目光,喝了口豆浆,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莫名觉得熟悉。这七天里,他每天都在“遗忘-重新认识”的循环里打转:第一天送她回家时,她在巷口教他认路边的梧桐树;第二天帮她挡流氓,她偷偷在他袖口绣了朵小山茶;第三天陪她去书店,她在诗集里夹了片干花……这些画面像散在水里的墨,每次刚要聚成形,就被“遗忘”冲得模糊。
“今天书店新到了朱自清的散文集,我想给学生们买几本当课外读物。”苏念收起《诗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你要是忙,不用特意陪我去的。”
“不忙。”陆沉舟立刻说,语气比自己预想的更坚定,“说好的事,不能不算数。”他想起怀表里的照片,想起纸条上的字迹,突然想知道,自己到底忘了多少和她有关的事。
两人往书店走,石板路上的露水打湿了苏念的鞋尖。陆沉舟放慢脚步,故意走在外侧,把干燥的路面让给她——这个动作做得自然,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苏念察觉到了,偷偷看了他一眼,嘴角扬起个小小的弧度。
书店在街角的老房子里,木质书架上摆满了书,阳光透过格子窗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老板是个戴眼镜的老先生,看到苏念就笑着打招呼:“苏老师,你要的散文集到了,我给你留了五本。”
“谢谢李老板。”苏念接过书,转身想介绍陆沉舟,却看到他正站在一个书架前,手里拿着本《新月集》,眼神专注。那本书的封皮和霸总世界里苏念送他的一模一样,只是更旧些,书页边缘卷了边。
“你也喜欢泰戈尔?”苏念走过去,轻声问。
陆沉舟回过神,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只是随便看看。”他翻开第一页,看到扉页上写着一行小字:“赠沉舟——第七次日出,我还在等你。”字迹和他口袋里纸条的字迹一模一样,都是苏念的。
“这是……你写的?”他抬头看向苏念,心脏莫名跳得快了些。
苏念的脸颊泛红,点了点头:“前几天来的时候看到的,觉得这句话很适合你,就写上去了。”她没说,这句话是写给“每天都会忘记她”的陆沉舟,也写给“明知会被忘记,却还是想等”的自己。
陆沉舟握紧手里的书,指尖划过“第七次日出”这几个字,脑子里突然闪过个模糊的画面——有个姑娘站在豆浆摊前,发梢别着白山茶,对他说“今天是第五次,你终于记得我喜欢喝淡豆浆了”。这个画面很快消失,却让他心里泛起一阵酸意。
“我们走吧。”苏念怕他察觉异样,赶紧转移话题,抱着散文集往门口走。陆沉舟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那本《新月集》,像是握着个易碎的秘密。
刚走出书店,副官就匆匆跑过来,脸色凝重:“司令,不好了!敌对军阀的人发来消息,说要袭击师范学校,目标是……是苏小姐!”
陆沉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下意识把苏念护在身后:“他们说了什么时候动手吗?”
“没说具体时间,只说‘让陆司令尝尝失去在意的人的滋味’。”副官递过一份电报,上面的字迹潦草,透着威胁的意味。
苏念看着陆沉舟紧绷的侧脸,心里泛起一阵不安,却还是强装镇定:“你别担心,学校里有保安队,我也会注意安全的。”
“不行。”陆沉舟立刻否决,语气不容置疑,“我现在就调人手去学校巡逻,你今天也别去上课了,我送你回家。”他不能让苏念出事,哪怕明天会忘记她,哪怕这场“保护”在系统眼里只是“任务环节”,他也想让她安全。
苏念还想反驳,却被陆沉舟拉着往吉普车的方向走。他的手很暖,力道不轻不重,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坐在车上,苏念看着陆沉舟吩咐副官调兵,看着他眉头紧锁的样子,心里突然觉得,就算每天都会被忘记,这样的瞬间,也值得。
送苏念到家门口时,陆沉舟从口袋里拿出那块怀表,递给她:“这个你拿着,要是有危险,就按表盖内侧的按钮,会发出信号,我的人会立刻过来。”
苏念接过怀表,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眼眶有些发红:“陆司令,你……是不是有点记起我了?”
陆沉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点头,想告诉她“我好像记得你在巷口教我认梧桐树”,可脑子里的记忆还是模糊的,只能摇了摇头:“没有,只是……不想你出事。”
苏念笑了笑,把怀表还给她:“你拿着吧,你比我更需要。”她顿了顿,看着陆沉舟的眼睛,轻声说,“明天早上,我还在豆浆摊等你。”
陆沉舟看着她走进巷子,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才转身上车。副官看着他手里的《新月集》,犹豫着问:“司令,您是不是……对苏小姐不一样了?”
陆沉舟没说话,翻开《新月集》,看到扉页上的“第七次日出”,心里突然有了个决定——他要记住她,哪怕每天只能记住一点点,哪怕要用尽所有办法,他也不想再忘记这个,愿意等他七次日出的姑娘。
回到军营,陆沉舟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拿出纸笔,开始写日记。他写下“苏念,师范学校国文老师,喜欢白山茶,喝豆浆不加糖”,写下“第七次日出,陪她去书店买《新月集》”,写下“敌对军阀要袭击她,已调人手保护”。他不知道明天早上醒来,会不会忘记自己写过这些,却还是一笔一划地写着,像是要把这些记忆刻在纸上,刻在心里。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军营里传来士兵训练的声音。陆沉舟把日记锁在抽屉里,钥匙放进贴身的口袋里。他拿起那块怀表,打开表盖,看着里面的小照片,心里的坚定越来越强。
第七次日出,他或许还是会忘记她。
但第八次,第九次,第一百次……他总会记得的。
因为这个叫苏念的姑娘,值得他用无数个“重新认识”,去换一个“永远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