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岛冰茶的甜味在舌尖漫开，像层温柔的糖衣，裹着后劲十足的烈。
李意浓又叼着吸管嘬了一大口，冰块在杯底撞出轻响，她忽然笑了，眼角眉梢都松快下来：“你跟小舟怎么样了？肯定是毫无进展吧？报应！”
言舢刚点燃一支烟，火苗在指尖亮了亮：“两个多月没见到过人了，大学生，学会怎么玩了。每天忙着飙车，忙着和同学走南闯北，现在基本上不怎么来公司。不像以前……隔三差五能见一面，整天围着我，舢姐长舢姐短的。你说……我以前是不是个大傻子？竟然有时候会嫌她聒噪。不过她那时候确实挺麻烦人，话多且密，且无重点。不像现在，偶尔匆匆打个照面，也只有句‘言总好’，听着怪别扭。”
这会儿不是那种成熟的贴心闺蜜，李意浓似乎没心思听牛夫人的黯然神伤，话锋一转，事无巨细的吐槽起叶书颐来。
“你说的这个叶家，应该就是Erbaiwu控股，有点名堂。”
李意浓有点意外：“你认识？”
“不算认识，但知道她那家公司。”言舢嗤笑一声，年灭烟头：“在离岸金融市场上，出了名的不守规矩，仗着朝中有人，总干些恃强凌弱的勾当，据说Erbaiwu控股其实就是往国外洗钱的白手套。这种人眼里，除了钱和面子，哪看得上别的？你跟她置气，不值当。”
李意浓叼着吸管没说话，杯壁的水珠粘在手心里，凉丝丝的。
“我跟攸宁……”沉默了不止1分钟，李意浓忽然开口，声音软乎乎的：“前几天去她家了。”
“见家长了？”言舢又摸出一根，这次没点燃，就那么夹在指间转着玩。
“嗯。”李意浓点头，酒精的作用下，这头点得有点晕：“她妈妈……跟炸毛的斗鸡似的。说我和攸宁的关系，会让他们家沦为外人的谈资，还说我带坏攸宁，还说……还说要让我在医院待不下去。”
李意浓又嘬了两口，直到再也嘬不出来，才继续倾诉：“我当时真想在停车场的绿化带里找块臭狗屎，扔她脸上！可我不能，毕竟是攸宁的妈妈。虽然攸宁和她关系也很紧张，但我还是不好往她脸上扔臭狗屎吧？对不对？”
“那她爸呢？什么态度？”言舢终于把烟点上，吸了一口，烟雾漫过她的眉眼，让那双总是带点戏谑的眼睛柔和了些。
“她爸……看着挺冷静的。”虽然已经处于醉酒的边缘，李意浓还是努力回想当时的细节，只是脑子里像蒙了层雾：“问我多大，问我职称，问我读博期间怎么挣钱。你说他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觉得我穷，养不起攸宁？”
“你焦虑的原来是这个？”
“不然呢？”李意浓的声音拔高了点，又很快软下去：“我怕啊。怕我不够好，怕他们一直反对，怕攸宁夹在中间为难。”
把脸埋在手掌里，清贫小李闷声闷气的继续说：“有时候觉得特累，好像所有事都得我扛着。攸宁那么单纯，我总不能让她跟我一起操心这些吧？”
言舢不好立刻开口，企图组织些力度适中的语言出来。
还没等前任的语言准备就绪，李意浓猛的抬起头，眼神有点直，嘴角却咧开个傻笑，身体力行着什么叫失身酒：“这酒真好喝！”
识趣的放弃了组织到一半的说教，言舢招呼侍者：“买单，帮我叫个代驾。”
失身酒之所以被称为失身酒，除了能遮住酒精味的口感，还有1分钟之内说上头就上头的后劲儿。喝的时候毫无感觉，喝完之后的某一刻，意志和理性会轰然倒塌，给渣男渣女们留足了该留的时间。
挂断代驾的电话，言舢吸完最后一口烟，伸手去拽牛夫人：“起来了，回家了。”
李意浓哼哼唧唧的不肯动，像只耍赖的猫：“不回……再喝一杯……”
40分钟后……
言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弄上楼。
刚敲了两下门，门就开了，褚攸宁穿着睡衣，看到被架着的李意浓，脸瞬间沉了下来。
“她怎么……喝……这样？”褚攸宁的语气不太好，伸手把姐姐接过去，眼神像钢挫似的往坏表姐脸上挫。
言表姐连忙解释：“她最近精神太紧张了，我想着让她放松一下。”
语言能力和正常人还有很明显的差异，褚攸宁原本是不太在陌生人面前张嘴说话的。考虑到言表姐肯定看不懂手语，而且自己这会儿超想谴责她，褚攸宁甚至把发音好听不好听、断句正确不正确的顾虑抛去九霄云外，意志果决的开始凶婆家亲戚：“怎么……总是你！你不要总……带着她喝……这么多，再有下……下次不许她……再和你……出去。”
言表姐觉得自己这天上掉下来的邪门亲戚有点意思，笑着为自己和表妹开脱：“偶尔放纵一次，醉一醉，也算生活里的调剂，不是什么坏事。你别总拿小孩子的标尺去评价成年人的世界，谁还没个暂且逃避一晚上现实世界的资格呢？”
褚攸宁没理她，蹲在沙发边给姐姐擦脸。
言表姐热心得很：“你不用管她，让她自己在沙发上睡会儿，喝水、上厕所，或者吐几口，都比在卧室里方便些。你也不用陪着她睡沙发，回卧室好好睡你的觉。睡到半夜，酒劲儿下去了，上个厕所，喝杯水，她自己就回卧室去找你了。”
“你走吧，我自己……能照顾她。”新晋大女主下了逐客令，语气硬邦邦的。
正牌大女主没动，反而往茶几上一坐，双手叠放在胸前：“我走之前，得跟你聊几句话。”
新晋大女主很有点脾气，还是没搭理，自顾自的去饮水机旁给姐姐烧温水。
正牌大女主很有点耐心，还是没走，自顾自的发布早已加载好的语言压缩包：“意浓刚才对我说，她怕自己不够好，怕你爸妈不喜欢她，怕你跟着她受委屈，怕自己不能给你提供优渥的物质环境。”
褚攸宁看了看表姐，没接话，但也没再撵人。
表姐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正牌大女主才有的知性感：“她觉得最好是什么都自己扛，觉得你单纯，不该操心这些。男性本位思想，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李表妹家的小媳妇摇摇头。
正牌大女主的声音像浸过凉水的棉线，又韧又凉：“就是默认感情里得有个‘供养者’和‘被供养者’。她把自己往‘供养者’的框里塞，觉得必须赚够钱、扛住事，才算尽到责任。把你归到‘被供养者’那边，觉得你只要乖乖待着、别添乱，就是对这段关系最大的贡献。”
言舢大摇大摆的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烟盒子，也不管别人家有没有烟灰缸，视线扫过沙发上酣睡的前任，又落回前任的现任身上：“你爸妈反对时，她第一反应不是‘我们一起想办法’，而是‘我得更努力才能罩住你’。这想法听着挺负责，其实藏着坑。她把自己活成了单打独斗的战士，把你当成了需要守护的弱者。却忘了弱者也能披坚执锐，战士也需要避雨的屋檐。”
轻轻吐出一缕白烟，言舢往水杯子里弹烟灰的动作干脆又坦荡：“听到这里，你是不是还挺感动的？你以为她是心疼你单纯？其实是没把你当成并肩作战的伙伴。她总觉得你扛不住事，总觉得你需要被豢养，这是女版的‘男性本位’思想在作祟。这话听着又有点扎耳朵，对不对？”
新晋大女主点点头。
“她那点焦虑，20%是你爸妈给的，80%是‘男性本位’思想的惯性。社会中有一种隐形的运转规则，默认所有人的性取向理应是异性恋，非异性恋则被视为例外，而基础规则又往往是不考虑例外情况的，会按照绝大多数人的情况去形成社会运转规则，这就叫‘异性恋规范主义’。每个人都生活在异性恋规范主义的环境下，男性理应操办家庭的生计问题，女性理应得到良好的照顾，就像全世界都遵守红灯停、绿灯行的规则一样。这种规则无可厚非，在男女之间有点取长补短的意思，适合大部分家庭。你、我、意浓，大家从小到大耳读目染的就是这套规则。意浓虽然总说自己清贫，但她好歹是三甲医院的主治医师，工资收入在全社会范围内中位线以上，又年长你几岁，不由自主的会把自己代入到男性的家庭角色。而你呢，就这么水灵灵的被她代入到女性的家庭角色。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认为意浓没有意识到异性恋规范主义的存在，没有意识到她所熟知的普遍规则其实只适用于普通夫妻，最好不要照搬进同性家庭。”
言舢翘起二郎腿，坐茶几坐出了老板椅的感觉来：“你要是真疼她，就别顺着她的思路来。拿毛巾给姐姐擦脸这种事，我也干过，没什么用。下次她再说‘我来扛’，你就告诉她‘这事也有我的一半’。她怕给不了你随心所欲的物质生活，你就告诉她‘我工资够自己花，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你看，既然你选择和女生谈恋爱，选择无视约定俗成的规则，那你就要彻底一些，别只突破前半段规则，而傻乎乎的遵守后半段规则。后半段，家庭角色分工的规则，也突破一下。不是我吓唬你，姐姐天生不是用来绷弦的金刚材料，她总绷这么紧，哪天绷断了，你哭都找不着调！你也别一味迷信她的话和她的能力，有点自己的判断，别她说‘没事’就以为真的没事，别她说‘没关系’就以为真的没关系，更别她说‘自己可以’就真的相信她自己可以。当姐姐的，也就那样，普通人而已，哪天碰见另外一个姐姐，软得比你还快，求照顾求得比你还积极。拆散你和姐姐的，不一定会是你爸妈，更有可能是另外一个姐姐。反正你自己心里有点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