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社后院的小屋里,墨香混着纸张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朱允熥端坐在一张特制的矮凳上,两条小腿还够不着地面,却正襟危坐,手里捏着一支小巧的毛笔,听着小刘子汇报今日的销量。
“殿下,报纸一上午就卖空了,识字图也走了两百多张!”小刘子脸上堆着笑,语气里满是兴奋,“好多人买了报纸就站在街角看,尤其是储侍郎夫人那一段,议论得最凶!”
朱允熥点点头,小眉头微微蹙着,声音还带着孩童的软糯,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知道了。让他们加印,下午再送一批去街头,别断了货。”
“哎,奴才这就去安排!”
小刘子刚要转身,院外忽然一阵骚动,一个负责照看铺面的伙计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惊色:“殿下,小刘子公公,出事了!”
朱允熥握着笔的小手顿了顿,抬眸看过去,声音依旧是孩童的软糯,却透着沉静:“慌什么?慢慢说。”
那伙计喘了口气,急声道:“刚才……刚才来了位大人,穿着红色官袍,瞧着像是个大官样子的,到铺面上买了份报纸。他站在街边就看了起来,看着看着,脸色越来越白,忽然指着报纸上的字,嘴里‘你……你……’地说不出话,接着眼睛一翻,直挺挺就倒下去了!”
朱允熥握着笔的小手停在半空,墨滴在宣纸上洇开个小点儿。他眨巴眨巴眼,孩童特有的软糯嗓音里透着股子好奇:“红袍子?那至少也是三品的官儿呢。”
小刘子在一旁抽了口凉气:“三品官?这京城里穿红袍的就那么些位,谁会跑到这街头看报纸,还气晕了?”
朱允熥从矮凳上滑下来,小短腿在地上踮了踮,仰着小脸冲伙计道:“在哪晕倒的?本王去瞧瞧。”
小刘子忙拦:“殿下,街头人多眼杂,您这身份……”
“怕什么?”朱允熥小手一背,学着大人的模样踱了两步,“本王就去看个热闹,戴顶帽子遮住就成。”
说着,他抓起桌上一顶半旧的瓜皮帽扣在头上,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个小小的下巴。小刘子没法子,只好赶紧让人取了件普通的青布褂子给他套上,又唤了两个精壮的护卫远远跟着,一行人悄悄往街头走去。
刚拐过街角,就见先前卖报的铺子跟前围了老大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比早上卖报时还要热闹。有人踮着脚往里瞅,有人交头接耳地议论,嗡嗡声跟捅了马蜂窝似的。
“这不是储侍郎吗?怎么说晕就晕了?”
“可不就是储大人!刚才还好好地看报纸,突然就直挺挺倒了,吓死人了!”
“看报纸能看晕?莫不是看到了啥吓人事?”
“嘘——你没瞧见他手里攥着的报纸?那角上红兮兮的字,不就是说他夫人那档子事的?”
朱允熥混在人群里,听见这话,小眉头挑了挑。他拨开前面两个看热闹的老汉,往前凑了凑,就见圈子中间,一个穿绯红官袍的中年男人躺在地上,正是储可求!
此刻的储可求双目紧闭,脸色白得跟纸似的,嘴唇却泛着青,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份报纸,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报纸右下角那段朱砂字格外扎眼。旁边一个穿长衫的郎中正蹲在地上,伸手探他的脉,眉头皱得紧紧的。
一个护卫打扮的汉子急得满头大汗,冲周围人嚷嚷:“让让!都让让!我家大人这是怎么了?郎中,您快给看看啊!”
郎中松开手,摇了摇头:“看这样子,像是气急攻心,一口气没上来憋的。赶紧抬到阴凉地方去,我再施几针试试。”
储可求被抬到医馆后院的凉棚下,郎中取出银针,在他几处穴位上麻利地扎下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闷哼,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大人!您醒了?”护卫喜出望外,连忙凑上前。
储可求眼神还有些发直,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待看清自己手里还攥着那份报纸,昨夜至今的种种疑窦、朝堂上的异样目光、陛下的敲打、街头的议论……瞬间像潮水般涌进脑子里。他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眼睛赤红,一把将报纸狠狠摔在地上,嘶吼道:“贱人!这个贱人!”
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惊得旁边的郎中都吓了一跳。
“大人,您刚醒,可别再动气了!”护卫急得直劝。
“动气?我怎么可能被她气到!”储可求怒发冲冠,满脸怒容,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要被怒火撑破一般。突然,他像是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猛地一拍桌子,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桌子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储可求挣扎着腿脚还有些发软,却不妨碍他满眼的戾气,“备车!回家!我今日非要亲手撕了那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他一边吼着,一边踉跄地往外走,官袍的下摆被扯得歪歪扭扭,发髻也散了几缕,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端庄持重的模样?护卫拦不住,只好赶紧跟上去,嘴里还不停地劝:“大人息怒,有话好好说,别伤了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匆匆离去,留下医馆里一地狼藉和满屋子惊愕的目光。
不远处的街角,朱允熥扒着墙根,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看着储可求那副恨不得立刻冲回家拼命的样子,小眉头微微蹙起,小手在墙头上轻轻敲了敲。
小刘子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咂咂嘴:“殿下,储大人这是要回家算账了?瞧这架势,怕是要闹翻天。”
朱允熥没应声,转头看向街头。方才储可求晕倒的地方,此刻又围上了一群人,正对着地上那张被踩脏的报纸指指点点,议论声比刚才还要热闹。
“听见没?储大人醒了就喊着要撕了他媳妇!”
“这是坐实了?看来报上写的是真的!”
“怪不得气成这样,换谁受得了啊……”
朱允熥听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小脸上带着几分困惑,奶声奶气地问小刘子:“你说,他们怎么没人问,报上写的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