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部的回信在第二天晌午送到了连队，只有短短两行字：“暂调一个排兵力支援，山林戒严，非必要不得入内。”张连长捏着那张泛黄的信纸，眉头拧得比烟锅还紧，“一个排？这是把咱们当防土匪呢？”
杨浩宇站在一旁，指尖捻着那粒蚀心草种子。种子外壳泛着暗紫色，凑近了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像是腐烂的果子混着血味。“不是防土匪，是防比土匪更麻烦的东西。”他把种子放回布包，“场部应该知道些什么，只是没明说。”
正说着，院外传来马蹄声，三匹军马踏碎了冻土上的薄冰，为首的军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肩上扛着中尉军衔，脸膛被北风刮得通红，正是来支援的排长赵刚。他身后跟着两个士兵，背着半自动步枪，枪托上还沾着血渍。
“张连长？”赵刚扯住缰绳，翻身下马，声音洪亮如钟，“奉命带二排来守山林，戒严范围怎么划？”
张连长把信纸递过去：“场部只说戒严，没说具体地界。但依我看，至少得把迷魂凼周边十里都圈进来。”
赵刚看完信，眉头也皱了起来：“迷魂凼？那地方邪乎得很，老辈人说进去就出不来。你们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丢牛？遇狼？”
杨浩宇插了句嘴：“不止。那狼被人用蚀心草喂过，身上有咒印，像是被驯养的。”
赵刚愣了一下，显然没听过这种事：“小伙子，你这话……”
“他是杨浩宇，咱们连的知青，有本事。”张连长赶紧打圆场，“昨天就是他带着人从狼群里冲出来的。”
赵刚打量着杨浩宇，见他穿着打补丁的棉袄，手里却捏着个布包，眼神清亮得不像个普通知青。“行，我信张连长的。”他把枪往肩上一挎，“但戒严归戒严，总不能让那畜生在林子里乱窜。要是再伤了人怎么办？”
杨浩宇道：“我想去迷魂凼附近看看。那黑狼肯定还会回去，跟着它说不定能找到驯养它的人。”
“不行！”张连长和赵刚异口同声地反对。张连长急得直摆手：“那地方是绝地，进去就没影了，你疯了？”
赵刚也沉下脸：“场部说了不让入内，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杨浩宇从怀里掏出张符箓，符纸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金光：“我有法子自保。迷魂凼的雾是阴气聚的，这‘破妄符’能散雾，还能挡邪祟。再说，那黑狼被蚀心草催着，凶性虽烈，神智却不清，我未必没有机会。”
他顿了顿，看向赵刚：“排长，您带弟兄们守在外围，要是我天黑前没出来，就不用等了。但要是能找到那幕后的人，说不定能断了这祸根。”
赵刚沉默了半晌，看着杨浩宇手里的符箓，又看了看远处被雾霭笼罩的山林，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给你配把枪，再让两个老兵跟着。他们熟悉地形，至少能帮你认认路。”
“不用。”杨浩宇摇头，“人多了目标大，反而容易出事。我一个人灵活。”他从灵泉空间里摸出几个窝头和一壶水，“我走了。”
张连长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杨浩宇一个眼神拦住了。那眼神里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笃定的沉静，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进山林时，日头刚过晌午。戒严的士兵在林边拉起了绳子，看到杨浩宇过来，都有些惊讶。赵刚站在绳边，手里拿着把匕首，刀鞘是磨得发亮的牛皮：“这是我爹留下的，开了刃，比你那符箓实在。”
杨浩宇接过来，匕首沉甸甸的，握柄上刻着细密的防滑纹。“谢了。”他把匕首别在腰上，转身钻进了林子。
刚走没多远，身后传来赵刚的声音：“小心点！实在不行就往回跑，别硬撑！”
杨浩宇挥了挥手，没回头。
林子里比昨天更暗，树枝上挂着没化的冰棱，时不时掉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咔嗒”声。他顺着昨天黑狼消失的方向走，脚下的腐叶越来越厚，踩上去像踩在棉花上，悄无声息。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四周渐渐起了雾。不是山间常见的薄雾，而是带着股寒意的浓白雾气，从树缝里钻出来，缠在脚踝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拖着脚往前走。
杨浩宇掏出破妄符，往空中一扬。符纸无风自燃，化作一团淡金色的光，雾气像是遇到了烙铁，“滋滋”地往后退，在他周围腾出一片清明。他这才发现，周围的树木长得格外怪异，树干歪歪扭扭，枝桠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倾斜，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
“这雾是活的。”他心里暗道。寻常的阴气聚成的雾只会让人迷路，不会有这么强的拉扯感。这更像是有人用阵法困住了这片地方，雾气就是阵眼的屏障。
他顺着树木倾斜的方向走，越是深入，雾气越浓，连破妄符的金光都被压得只剩下薄薄一层。忽然，鼻尖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甜腥气——蚀心草的味道。
他放慢脚步，拨开身前的灌木丛。前面是一片洼地，地上长着一簇簇暗紫色的草，叶片边缘泛着黑色，正是蚀心草。而在洼地中央，有个用石头垒成的窝，窝里铺着干枯的树枝，上面沾着几根黑色的狼毛。
“果然在这儿。”杨浩宇刚要往前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窣”声。他猛地转身，手里的匕首已经出鞘，却见一只灰褐色的野兔从树后窜出来，看到他，吓得一蹦三尺高，转眼就没了影。
虚惊一场。他松了口气，刚要收回匕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蚀心草从里闪过一道黑影。那影子速度极快，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行，带起一阵腥风。
是那只黑狼！
杨浩宇迅速捏了个法诀，破妄符的金光骤然变亮。黑狼被金光晃了眼，动作顿了一下，那双暗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它比昨天看起来更瘦了，肋骨在黑毛下清晰可见，但眼神里的凶戾却更甚，嘴角还挂着新鲜的血迹。
“你主人呢？”杨浩宇缓缓后退，手心里已经沁出了汗。他不想杀这狼，它只是被人控制的工具。
黑狼没有回答，猛地扑了上来。它的速度比昨天快了近一倍，利爪带着风声，直扑杨浩宇的喉咙。杨浩宇侧身躲过，匕首顺势划向它的腹部。黑狼却像是早有预料，在空中扭了个诡异的角度，躲开了匕首，落地时顺势一甩尾巴，扫向杨浩宇的腿弯。
这动作太灵活了，根本不像野兽，倒像是练过功夫的人。杨浩宇心里一沉，看来控制它的人，不仅懂邪术，还懂格斗。
他不再留手，左手迅速掏出一张火焰符，往地上一按。符纸燃起熊熊烈火，形成一道火墙，挡住了黑狼的去路。黑狼被火焰逼得后退几步，却没有逃走，只是在火墙外徘徊，眼睛里的红光越来越亮。
就在这时，洼地深处传来一阵奇怪的笛声，调子古怪，像是用破锣敲出来的，听得人头皮发麻。黑狼听到笛声，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转身就往洼地深处冲去。
杨浩宇心里一动，跟着追了上去。火墙很快熄灭，他踩着蚀心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黑狼的脚印往深处跑。雾气越来越浓，连破妄符的金光都只能照亮眼前三尺的地方。
笛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隐约的说话声，像是有人在念咒。杨浩宇放慢脚步，躲在一棵古树后面，悄悄探出头。
前面是一片空地，雾气在这里竟然淡了许多。空地上有个用石头搭成的台子，台上插着十几根黑色的幡旗，幡旗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看着像是某种诅咒的印记。一个穿着黑袍的人背对着他，站在台子中央，手里拿着一支骨笛，正吹着那古怪的调子。
黑狼趴在台下，身体不停地抽搐，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身上的黑毛根根倒竖，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
“快了……就快成了……”黑袍人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有了这‘噬灵狼’，迷魂凼里的东西就能引出来了……到时候，整个北大荒都是我的……”
杨浩宇心头剧震。噬灵狼？引迷魂凼里的东西？这人到底想干什么？他握紧匕首，刚要上前，忽然注意到黑袍人的脚下，台子边缘刻着一圈符文，符文里隐隐有暗红色的液体在流动，像是……血。
而且是很多人的血。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迷魂凼的雾这么邪性了。这根本不是天然形成的阴气，是用活人血养出来的邪阵！那些消失在迷魂凼里的人，恐怕都成了这阵法的祭品。
黑袍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杨浩宇赶紧缩回脑袋，只听骨笛的调子骤然变急，黑狼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身体猛地膨胀起来，原本半大的体型瞬间长到了小牛犊大小，爪子变得像铁钩一样，眼睛里的红光几乎要溢出来。
“有人闯进来了？”黑袍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随即变成了狞笑，“正好，让你尝尝噬灵狼的厉害！去吧！”
他一挥骨笛，噬灵狼（也就是变异后的黑狼）猛地转过头，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杨浩宇藏身的方向，嘶吼着扑了过来。
杨浩宇知道躲不过去，干脆从树后跳出来，手里捏着三张符箓，同时将灵泉空间里的灵泉水往身上泼了少许。灵泉水带着淡淡的清香，与周围的血腥气一撞，竟发出“滋滋”的响声。
噬灵狼似乎很怕灵泉水，动作顿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杨浩宇将三张符箓同时扔了出去——两张火焰符，一张定身符。
火焰符在空中炸开，形成一片火海，暂时阻挡了噬灵狼的脚步。定身符则精准地贴在了它的额头上。噬灵狼的身体猛地僵住，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只有眼睛还在死死地瞪着杨浩宇，充满了痛苦和愤怒。
“有点本事。”黑袍人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意外，“难怪能从狼群里活下来。你是哪个山头的？敢管我的事？”
杨浩宇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匕首。他在拖延时间，定身符对这种被邪术强化过的野兽作用有限，最多只能定住半炷香。
黑袍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一声：“别白费力气了。这噬灵狼是用百兽魂和活人血喂出来的，你的符咒困不住它多久。”他举起骨笛，又要吹奏。
就在这时，噬灵狼忽然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嚎叫，额头上的定身符“啪”地一声碎了。但它没有扑向杨浩宇，反而转身扑向了黑袍人，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他的脖子。
黑袍人显然没料到会这样，惊得后退一步，手里的骨笛掉在了地上。“孽畜！你敢反戈？”
杨浩宇也愣住了。他忽然注意到，噬灵狼的眼睛里，除了红光，似乎还闪过一丝极淡的清明，像是原本的意识在反抗。难道是……灵泉水的作用？
刚才他泼出去的灵泉水虽然不多，但带着精纯的灵气，或许能暂时压制蚀心草的毒性，让它恢复一丝神智。
“好机会！”杨浩宇不再犹豫，冲过去一把捡起地上的骨笛。骨笛入手冰凉，上面刻着和幡旗上一样的符号，还沾着粘稠的液体，闻着像是血。
黑袍人被噬灵狼缠住，一时脱不开身，只能眼睁睁看着杨浩宇捡起骨笛。“把笛子还给我！”他怒吼着，从怀里掏出一把黑色的粉末，往噬灵狼身上撒去。
粉末一碰到噬灵狼的皮肤，就冒出黑烟，噬灵狼发出痛苦的嚎叫，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杨浩宇知道不能再等了。他举起骨笛，用力往旁边的石头上砸去。骨笛是用兽骨做的，看着坚硬，实则脆得很，“咔嚓”一声就断成了两截。
骨笛一断，黑袍人发出一声惨叫，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噬了一样，猛地喷出一口黑血。噬灵狼身上的黑气也瞬间淡了下去，体型慢慢缩回原来的大小，晃了晃脑袋，眼神里的红光渐渐褪去，恢复了狼该有的样子，只是显得格外虚弱。
“你……你毁了我的心血！”黑袍人捂着胸口，怨毒地看着杨浩宇，“我不会放过你的！”他转身就往空地深处跑，那里有个黑漆漆的洞口，像是通往地下。
杨浩宇刚要追，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赵刚的声音：“杨浩宇！你没事吧？”
他回头一看，赵刚带着几个士兵冲了过来，手里的步枪都上了膛。“排长？你们怎么进来了？”
“你天黑没出来，我能不来吗？”赵刚喘着气，看到地上的黑袍人和噬灵狼，还有断成两截的骨笛，“这是……”
“他跑进去了。”杨浩宇指着那个洞口，“里面可能还有别的东西。”
赵刚看了看洞口，又看了看杨浩宇：“里面情况不明，不能贸然进去。我让人守着洞口，先把这里的情况报给场部。”
杨浩宇点点头。他知道，这洞口里藏着的，恐怕才是真正的大麻烦。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追了，刚才对付噬灵狼几乎耗尽了他的灵力，灵泉空间里的灵泉水也所剩无几。
噬灵狼走到杨浩宇面前，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裤腿，眼神里没有了凶戾，只剩下温顺。它像是在感谢，又像是在告别，转身跑进了浓雾里，很快就没了影。
杨浩宇望着它消失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这只狼，终究是自由了。
赵刚让人把黑袍人绑了起来，又仔细检查了那个石台，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些幡旗上的符号，看着像是……”他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恐惧已经说明了一切。
杨浩宇捡起一块沾着暗红色液体的石头，石头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却依旧散发着浓郁的怨气。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迷魂凼里的东西还没出来，那个黑袍人背后，说不定还有更大的势力。
夜色渐渐笼罩了山林，雾气又浓了起来，只是这一次，雾气里少了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平静。
杨浩宇坐在火堆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