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苗舔着最后一截木柴,发出“噼啪”的轻响,渐渐弱下去,只留下通红的炭火,在灰烬下明明灭灭,像谁藏在暗处的眼睛。苏婉清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手里攥着块粗布,正低头擦着一把黄铜汤勺。勺柄上缠着圈蓝布条,是去年冬天杨浩宇用染坊剩下的边角料给她缠的,磨得有些发白,却比新的还称手。
“汤快好了吧?”杨浩宇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带着点含糊的笑意,他刚从地窖搬了白菜上来,裤脚沾着些湿泥。
“快了,就等你这‘贵客’回来掀锅盖呢。”苏婉清抬头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沾了点灶灰,她抬手一捋,反倒蹭得更明显了。灶台上的砂锅冒着白汽,咕嘟咕嘟地唱着,里面是排骨炖玉米,香气顺着锅缝钻出来,混着灶膛里的草木灰味,把整个厨房填得满满当当。
杨浩宇走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她鼻尖上的灰,伸手替她擦掉,指尖带着地窖的寒气,触得她缩了缩脖子。“刚在地窖摸着个好东西,给你。”他从兜里掏出个红布包,层层打开,是块巴掌大的姜黄玉,玉上带着点天然的绺裂,却像极了山峦叠嶂的样子。
“这是……”苏婉清眼睛亮了,她早就想要块姜黄玉做个压襟,上次在集市上看了眼,摊主把价喊得老高,她没舍得买。
“前两年翻地时刨出来的,一直没打磨,怕弄坏了纹路。”杨浩宇把玉放在灶台上,借着炭火的光看她,“等过几天有空,我去找李木匠打个木托,配着你的银链子正好。”
苏婉清摸着玉上的纹路,忽然笑了:“你藏东西的本事,比灶膛藏火星子还厉害。”她把玉小心地收进贴身的布兜里,又低头去看砂锅,“再炖会儿,玉米得耙烂了才好吃。”
灶膛里的炭火渐渐转暗,杨浩宇添了根细柴,火苗又窜了窜,映得他侧脸的轮廓忽明忽暗。“下午去村头看了眼,王婶家的老母鸡孵出小鸡了,黄灿灿的,跟你去年绣的帕子上的图案一个样。”他往灶膛里塞了把干稻草,火苗“腾”地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会动的画。
“那帕子你还留着?”苏婉清惊讶地回头,那帕子针脚歪歪扭扭,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再看。
“咋不留着?”杨浩宇从灶台上拿起个烤得焦黄的红薯,是早上埋在灶膛灰里的,他剥开焦皮,热气混着甜香涌出来,“上次去镇上,有人出五文钱买,我没卖。”
“傻样,五文钱能买俩新帕子了。”苏婉清嗔怪着,却接过他递来的半块红薯,烫得左右手倒腾,“今年冬天,我给你绣个好的,绣只老虎,比你那布兜里的黄鼠狼精神。”
“别,”杨浩宇赶紧摆手,“就绣你上次那个歪嘴鸭子,我喜欢。”他说的是去年她绣砸了的图案,鸭子嘴歪到了脖子上,当时她气得差点把绣绷子扔了。
苏婉清被逗笑,红薯的甜香在舌尖散开,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碗柜里拿出个陶罐,打开盖子,里面是晒得干透的紫苏叶。“前几天晒的,泡水喝能防风寒。”她抓了一小把放进两个粗瓷碗里,“等会儿装起来,你下地时带着。”
杨浩宇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灶膛的光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金。他忽然走过去,从后面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上,声音闷闷的:“婉清,再过俩月,就该杀年猪了,今年咱把东头那间空房收拾出来,养猪仔吧?”
苏婉清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道:“你想养猪?去年谁说养猪又脏又臭的?”
“那不是没试过嘛。”他蹭了蹭她的颈窝,“咱养两只,一只过年杀,一只留着下崽。等开春了,再在院墙边种点南瓜,藤蔓能顺着猪圈爬,夏天还能给猪遮凉。”他说得认真,仿佛已经看见南瓜藤爬满猪圈,小猪仔在底下拱来拱去。
“想得倒美。”苏婉清转过身,指尖戳了戳他的额头,“先把眼前的冬储菜腌好再说。对了,下午李嫂子来说,她家的地窖有点渗水,让你去帮忙看看。”
“行,吃完晚饭就去。”杨浩宇应着,目光落在砂锅上,“排骨该烂了吧?”
“差不多了。”苏婉清掀开锅盖,白汽“轰”地涌出来,带着浓郁的肉香。她用汤勺舀了点汤,吹了吹递到他嘴边:“尝尝。”
杨浩宇凑过去喝了,咂咂嘴:“比上次多放了冰糖?”
“嗯,你不是说有点淡吗?”
“刚好。”他看着她眼里的笑,忽然觉得灶膛里的炭火好像跳进了心里,烧得暖暖的。
两人就着灶膛的余温,坐在小板凳上分吃了一碗排骨。砂锅见底时,窗外飘起了小雪,细小的雪花落在窗棂上,瞬间就化了。杨浩宇收拾碗筷时,苏婉清往灶膛里添了最后一把柴,让余温能烧得久些。
“对了,”她忽然说,“明年开春,在院角种几棵香椿吧,你爱吃香椿炒鸡蛋。”
杨浩宇回头,看见她正用布擦着那把黄铜汤勺,蓝布条在火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好啊,”他笑着,“再种点薄荷,夏天你泡水喝。”
灶膛里的炭火彻底暗下去,只留下厚厚的灰烬,却把灶台焐得暖暖的。苏婉清摸着温热的灶台,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灶膛,别看表面冷了,底下的炭火藏着劲儿呢,只要用心添柴,就总能烧得热热闹闹,暖烘烘的。
雪越下越大,落在屋檐上簌簌作响。杨浩宇背着工具箱准备出门帮李嫂子修地窖,苏婉清站在门口递给他件厚棉袄:“早去早回,我给你留着门。”
“嗯。”他接过棉袄,忽然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像灶膛里溅出的火星,烫得她脸颊发烫。“走了。”他挥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雪幕里。
苏婉清关上门,靠在门后笑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去收拾碗筷。灶台上的砂锅还温着,她摸了摸,忽然觉得,这带着烟火气的余温,比任何取暖的炭火都让人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