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缓缓抬起手,看着指尖凝固的血痂,心底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死了,便能解脱,便能不必再牵挂杨柳青的爹娘,不必再拖累阿仰他们。
可活着,却只能被困在这里,像个任人宰割的囚徒,连自己的命运都握不住。
“我怎么还不死……”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自嘲与无力。
暗牢的石壁透着刺骨的寒意,一点点浸进他的骨髓,就像他此刻的心境,凉得没有半分温度。
暗牢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裹着尘土灌进来时,杨柳青连眼皮都没抬。
他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后背抵着潮湿的石壁,目光空洞地落在对面斑驳的墙面上,横竖都是折磨,来早来晚,又有什么区别。
直到那道熟悉的、带着冰碴儿的声音响起,他才缓缓偏过头。
武子谏立在牢门口,玄色衣袍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石,神色冷得像这暗牢里的石壁。
“带他走。”没有多余的废话,武子谏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杨柳青的胳膊。
一用力,胸口就传来撕裂般的疼,冷汗瞬间浸湿了单薄的囚衣。
他才刚从濒死边缘醒过来,四肢软得像没了骨头,哪里经得住侍卫的拖拽,几乎是被半拖半架着挪出了暗牢。
不知走了多久,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杨柳青勉强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扔进了一间灌满水的石室。
是水牢,冰冷的水瞬间没过他的腰腹,寒意顺着衣料钻进皮肤,冻得他牙齿都开始打颤。
他想站稳,可腿一软,整个人便跌进水里,浑浊的水呛进鼻腔,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模糊的视线里,武子谏正站在水牢边的高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没有嘲讽,没有质问,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就只是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般,冷冷地注视着他在水里挣扎。
杨柳青抹了把脸上的水,也停下了挣扎。
他就那样泡在冰冷的水里,抬着眼,安静地与高台上的武子谏对视。
曾经的明朗与锋利,此刻都被磨成了麻木的平静,他不再说半句挑衅的话,也不再有任何反抗的动作,仿佛早已接受了这任人宰割的命运,只余下一双空洞的眼,映着水牢顶上微弱的光。
意识像是沉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水里,不知漂了多久,才勉强抓住一丝微弱的光亮。
杨柳青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坠了铅,鼻腔里率先涌入的,是那股熟悉的、带着苦涩的药味,是阿仰曾给过他的伤药味道。
可这熟悉感,却没能唤醒他半分清明。
大脑像被灌满了铅,麻木得没有任何知觉。
他分不清自己晕过去多久,也不知道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连“时间”这个概念,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仿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漂浮在混沌里。
“我是谁?”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片空白淹没。
他想不起杨柳青这个名字,想不起他的爹娘,想不起阿仰的脸,更想不起那些曾在他生命里留下痕迹的人和事。
脑子里没有任何画面,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他隐约知道,自己的心理和精神,已经彻底崩溃了。
修为尽失的无力,日复一日折磨的疼痛,早已把他骨子里的韧劲磨得一干二净。
肉体的疼还在隐隐作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牵扯般的痛,可比起精神上的崩塌,这点疼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就那样挂着,像一摊没有生气的烂泥,连思考都觉得费力。
或许这样也好,什么都想不起来,就不会再为过去的牵挂痛苦,也不会再为如今的境遇绝望。
黑暗再次涌来,他甚至没有反抗,任由意识又一次沉了下去。
再次有知觉时,浓重的苦艾药味正往鼻腔深处钻,呛得他喉间发紧,却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勉强掀开一条缝,只看见头顶糊着蛛网的木梁,昏黄的烛光晕在梁上晃,把影子拖得老长,倒像是他这几日断断续续的意识。
他想动,指尖却只在粗糙的草席上蜷了蜷,骨缝里的疼瞬间翻涌上来。
那是烙铁烫过皮肉的灼痛,是铁链磨破手腕的钝痛,还有被按在冷水里时,五脏六腑都像要冻裂的刺痛。
这些疼缠在一起,早把他的修为碾得粉碎,丹田处空荡荡的,连一丝内力都聚不起来,从前能踏风而行的身子,如今连抬抬手都难。
时间早成了模糊的东西。他记不清自己被关在这暗室里多久,只知道药味浓时,是有人来换过伤药。
火光灭时,或许是熬过了又一个黑夜。
可他是谁?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被水洗过的宣纸,什么都留不下。
他想不起自己名字了,那个曾朝气蓬勃,想在成为一个名医,拯救苍生的少年。
那个说要护一方百姓安宁的御灵卫监正,好像早成了另一个人的故事。
他也不是杨柳青。他的家人,朋友他也有些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模糊的影子,在他快撑不住时,总在梦里晃,可一伸手,又散了。
喉间忽然涌上腥甜,他偏过头,一口血吐在草席上,暗红的血珠渗进席缝,像开了朵绝望的花。
他盯着那血迹,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得像破锣,震得胸口更疼。
他知道自己完了。
心理早垮了,从被擒住的那天起,看着同门的尸体被挂在城墙上,看着自己拼死守护的村落被烧得只剩灰烬,他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后来的折磨不过是推波助澜,把那点残存的念想,也磨成了粉末。
精神也崩了,日夜听着刑房里的惨叫,看着自己的手从能精准扎针灸的手,变成连筷子都拿不稳,他开始分不清白天黑夜,分不清眼前的是现实还是幻觉,有时甚至会对着墙角的蜘蛛说话,问它外面是不是还在打仗。
现在,连“自己”都快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