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监工领着他往矿洞西侧走去。
穿过两道木栅栏,便看见一片低矮的囚棚,原木搭起的支架歪歪扭扭,茅草屋顶漏着缝,风一吹便发出“呜呜”的声响。
监工踹开其中一间棚屋的门,一股霉味混着汗臭扑面而来:“进去!以后你就住这儿,别想着耍花样,外头的矿兵可不是吃素的。”
杨柳青低头钻进棚屋,里面,已挤了四个囚徒,都裹着破烂的囚衣蜷缩在稻草堆上,见他进来,也只抬了抬眼皮,便又耷拉下脑袋。
他找了个角落坐下,铁链“哐当”一声落在稻草上,惊起几只飞虫。
夜里,棚屋四处漏风,湿冷的气息顺着缝隙钻进来,几人只能挤在一起取暖,鼾声、咳嗽声与外面矿兵巡逻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囚棚唯一的夜曲。
第二日天不亮,监工的哨声便刺破了晨雾。
杨柳青跟着其他囚徒来到矿洞前,领了一把锈迹斑斑的矿锤,便被驱赶着进了洞。
洞内昏暗,只靠岩壁上插着的火把照明,矿石的腥气与潮气混在一起,呛得人喉咙发紧。
他刚举起矿锤,身后便传来监工的呵斥:“快点!磨磨蹭蹭的,今天挖不够量,别想吃饭!”
监工手里的皮鞭悬在半空,目光像鹰隼般盯着每一个囚徒,洞外不远处,几名矿兵持着长枪来回踱步,将矿洞出口守得严严实实。
杨柳青低头捶打着矿石,手臂因虚弱而微微发颤。
他瞥了眼自己细瘦如柴的手腕,又摸了摸怀中藏着的小瓷瓶,心中清明:凭他如今这副皮包骨的模样,别说冲破矿兵的守卫,就连走出这黑风岭的山林,都是异想天开。
午间,囚徒们领到的“饭食”是一碗浑浊的粟米粥,里面混着沙子与草根,难以下咽。
杨柳青如今面不改色的几口便喝光了粥,只有活下去,才能等到吕明微。
夜里回到囚棚,等其他人睡熟,他悄悄从瓷瓶里倒出两粒褐色药丸,其中效果就能强体魄、抵湿寒,这药他只能吃一半他得留一半,两粒药丸塞进嘴里咽下。
火把的光在岩壁上跳动,映着他苍白却坚定的脸。
他蜷缩在稻草堆上,听着洞外的风声与铁链的轻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不死,只要撑到吕明微来,他总有离开这暗无天日的矿场的一天。
黑风岭矿场的作息,像柄钝斧日复一日凿着时间。
天不亮,监工的哨声便劈开晨雾。
日头落尽,火把的光才映着囚徒们拖着铁链返回囚棚。
杨柳青始终跟着这节奏走,叫他举锤便举锤,叫他搬矿便搬矿,从不多说一句,更不与监工争执。
矿场的风裹着矿石粉尘,把他原本身前白皙的皮肤吹得黝黑,唯有五官轮廓依旧精致,在粗粝的黝黑映衬下,反倒显出几分硬朗的棱角。
支撑他熬过来的,是心中的那份希望。
起初他瘦得能看见嶙峋的肋骨,握着矿锤时手臂发颤,可过了月余,胳膊上竟慢慢长出一层薄肌,虽不算健壮,却足够支撑他应付整日的劳作。
夜里躺在囚棚的稻草堆上,杨柳青会悄悄数日子,从被押到矿场算起,已整整一个月。
他早做好了长期等的觉悟,吕明微赶路时或许会遇着暴雨阻路,或许会被矿场外围的暗哨耽搁,变数太多,急也无用。
他有时会想起流放路上的光景:那时修为刚被废,浑身无力,马车颠簸得他几乎吐出血来,只觉得下一秒就要死在半途。
可如今在矿场日日挥锤、夜夜挨冻,竟也慢慢习惯了,人这东西,果然是能被环境磨出韧性的,连当初修为尽失的锥心之痛,都在日复一日的劳作里淡了些。
以前的杨柳青是一个长相妖治的男子,只不过在太医局中一向低调行事。
后来入了御灵卫,成了监正,一是人人敬畏的英姿飒爽的强者。
而现在这些好像都没了,他穿着沾满矿灰的囚服,皮肤脏脏的,上挑的眉眼间再没了往日的眼波流转,只剩经常微蹙的眉头,眉峰里藏着几分坚定,几分被苦难磨出的狠戾,还有一个人时流露出来的忧郁,看着也别样的吸引人。
这般模样,却也惹来了麻烦。矿场里的囚徒多是粗野之辈,见他生得格外周正,便有人故意找茬,虽没了修为,可当年在御灵卫练的拳脚功夫还在,加之他本就身材高大,三两下便把那囚徒按在地上。
没等他打过瘾,身后便传来监工的怒喝:“反了不成!”皮鞭与棍棒同时落下,他和那囚徒各挨了五十下,打得两人趴在地上直抽气。
监工甩着鞭子骂:“在这儿还敢闹事?不管谁挑的头,再敢动手,直接扔去喂狼!”
经此一事,也再没人敢找杨柳青的麻烦。
这黑风岭本就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囚徒们私下拉的“帮派”、选的“老大”,在监工的鞭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谁给监工和矿兵发饷,他们便听谁的,哪管什么囚徒间的恩怨。
杨柳青摸着背上结疤的鞭伤,望着洞外飘来的雾,心中愈发平静:好好活着,等着吕明微到来,这矿场的苦,总有熬到头的那天。
冬夜没有雪,却裹着浸骨的湿冷,黑石山矿场的囚帐像一张张破旧的灰帆,在呼啸的山风中瑟缩。
杨柳青从矿道里挪出来时,指节早已冻得发紫,掌心磨破的伤口结着黑痂,被寒风一吹,疼得他倒抽冷气。
吕明微现在的路程也离杨柳青只有半个月的路程,杨柳青似乎只需要在这里待半个月他就可以被吕明微救出这个地方。
囚帐内弥漫着汗臭与霉味,矿工们累了一天,鼾声此起彼伏,有人在梦里呜咽着喊爹娘,有人磨牙的声响在冷夜里格外清晰。
杨柳青蜷在草席角落,困意渐渐涌上来,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逃出黑风岭的样子,马蹄踏碎晨雾,他获取了自由。
忽然,帐帘被风掀起一角,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滑了进来。
接着又有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围了过来,玄色衣料在昏暗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