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捧着描金漆盒,行至御前盈盈下拜,声音清脆如莺啼:“皇兄,臣妹见近日天燥,特意让小厨房炖了些银耳莲子汤,给皇兄润润喉。”
说着便亲手将汤盅奉上前。武德皇帝望着她明媚的脸庞,那眉宇间的纯粹与关切,竟如清泉般悄然涤荡开他心头积压的戾气与淤堵。
方才因朝堂暗涌、宫闱风波而起的烦躁,在这一刻竟不自觉消散了几分,连带着紧绷的神色也柔和了些许。
二人的笑语闲话伴着暮色渐沉,直到昭华公主告辞离去,武德皇帝脸上的温和才渐渐敛去,眉头不自觉地重新拧成一个川字。
宸阳殿内烛火通明,武德皇帝独坐案前,指尖叩着冰凉的龙纹案几,目光沉沉地落在窗外浓如墨的夜色里。
宫闱风波牵连着北疆重镇的裴家,龙裔折损又疑窦丛生,那暗处作祟之人步步紧逼,究竟是冲着后宫嫔妃而来,还是借由这些事端动摇朝局?
每一个念头都如细针般扎在心头,让他彻夜难安,反复斟酌着如何破局。
瑶光殿内却一片死寂,唯有低低的啜泣声断断续续。楚宝林半倚在榻上,面色惨白如纸,小腹处的隐痛尚未消弭,心口的恐慌却更甚。
她抚着空落的小腹,泪水无声滑落,心头反复盘旋着一个念头:若这次设计陷害裴剑竹和杨柳青的计策最终败露,她付出的代价,这未出世的孩子、后半生的指望,岂不是都成了泡影?她赌上了一切,绝不能接受失败的结局,指尖攥得锦被起了褶皱,眼中满是不甘与惶惑。
另一处的裴昭仪亦是辗转难眠。她本在宫中地位稳固,近来却屡屡遭人暗箭,连楚宝林滑胎之事都隐隐有将祸水引向她的苗头。
夜深人静时,怒火与寒意在胸中交织,她猛地坐起身,望着帐顶绣纹,咬牙暗忖:究竟是谁在暗处布下罗网,要将她与裴家一同拖入深渊?
而宫墙之外,吕明微等人追查的线索也早已断了踪迹。
先前寻到的零碎证据,要么指向早已离宫的宫人,要么在关键处戛然而止,仿佛被人刻意抹去了痕迹。
他们在夜色中奔波打探,却屡屡碰壁,只觉那幕后之人行事缜密,将一切都掩盖得严严实实,这桩桩件件的迷局,竟成了难以解开的死结。
这一夜,无论宫墙内外,人心皆悬,唯有夜色无声,将所有的焦灼、悲伤与算计,都悄悄吞噬在漫长的等待里。
而此时,这场风波的核心人物杨柳青,正被囚于飞龙卫的刑讯牢狱中。
他双眼早已肿得如核桃般大小,眼皮沉重得再也掀不开,唯有血污顺着眼角的褶皱缓缓滑落。
夜已深透,刑房内的烛火却依旧跳动着冷光,鞭笞与烙铁的痕迹布满他的脊背,可刑罚并未停歇。
他双唇早已被细密的针孔与血痂覆盖,只因先前咬紧牙关不肯屈招,便被强行用针线缝了唇瓣,如今缝线虽已被挣裂,留下的疮口却在每一次呼吸时都扯得生疼。
这般酷刑加身,唯有粗重的喘息在阴冷的牢狱中低低回荡。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夜色终于被晨光撕开一道缝隙。
宸阳殿内,一夜未眠的武德皇帝望着案上那份“证据确凿”的供词,指尖在诏书上悬停许久,终是落笔。
一道旨意很快传遍宫闱:“罪臣杨柳青,通敌叛国,构陷宫妃、戕害皇嗣,罪证昭彰,本当凌迟处死、株连九族。念其昔年在御灵卫任职时,于鬼物犯境之际护佑都城百姓有功,特恩准将功抵过,免其家人连坐之罪。着,判杨柳青秋后问斩,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旨意宣读声落,宫中风声再起。这道看似恩威并施的判决,究竟是尘埃落定的终局,还是更深漩涡的开端,无人能知。
唯有那牢狱中的杨柳青,在晨光透入牢门的刹那,似是感知到了什么,原本低垂的头颅微微一动。
楚研在瑶光殿中听闻旨意传来,原本因流产而虚弱不堪的身子竟似被一股狂喜冲散了痛楚,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抚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为了这一日,她赌上了腹中尚未成形的孩儿,赌上了后半生的荣宠,若最终落得一场空,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那满盘皆输的结局。
身旁无形的“系统”似也松了紧绷的弦,殿内一时只剩她压抑不住的、带着颤抖的轻喘,先前的惶惑终于被暂时的安稳取代。
旨意传遍京城,瞬时激起满城哗然。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人痛斥杨柳青“狼子野心”,也有人惋惜他昔日护城之功,更有知晓些许内情者暗自揣测其中蹊跷。
御灵卫的值房内,阿仰正握着巡逻令牌待命,听闻吕明微匆匆带来的旨意内容,只觉耳边“嗡”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那些“通敌叛国”“构陷皇嗣”的罪名如重锤砸在心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瞬间模糊了视线,连带着声音都哽咽得不成调。
夜色渐浓,吕明微带着阿仰与几位心腹悄悄聚在一处隐蔽的宅院。
烛火摇曳中,阿仰哭丧着脸,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声音里满是绝望:“杨大哥他是被冤枉的!可圣旨都下了,这可怎么办啊?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话未说完,已被泣声打断。
吕明微眉头紧锁,指尖轻叩桌面,沉声道:“事到如今,先设法给牢中的杨柳青递个信,让他知晓外面的情况,也看看他是否留有后手。只是圣旨已下,君无戏言,咱们纵然心有不甘,恐怕也……”话未说尽,但眼中的凝重已说明了一切,这一局,他们或许真的无力回天了。
“如今再想搜集证据面呈陛下,恐怕他也未必愿听了。”
吕明微望着烛火沉声道,“杨柳青肯在飞龙卫暗牢中束手就擒,并非无力反抗,不过是怕牵累亲人罢了。只要咱们将他的家眷安置妥当,断了他的后顾之忧,以他的本事,自能从那暗牢中寻机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