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年的八月,在狂躁与混乱中滑向尾声。
夺权的兴奋感逐渐被维持基本运转的现实难题所取代,轧钢厂这座庞大的机器,在失去了原有的指挥中枢后,正不可避免地朝着停摆的边缘滑落。
革委会内部,孙委员与赵卫东两派关于权力分配的扯皮与争吵日益公开化,从一致对外变成了互相攻讦,将“厂革联”内部的分裂暴露无遗。
在这片混乱的喧嚣中,被软禁在后勤处办公室一角的何雨柱,反而获得了一种奇异的观察视角。
他像一块被遗忘在激流旁的礁石,冷眼看着潮水的方向与力量。
钱复领导的工作组接管后勤处后,很快就陷入了困境。
他们擅长喊口号、扣帽子,却对繁琐复杂的物资调配、账目管理一窍不通。
几次胡乱指挥下来,原本勉强维持的食堂供应险些中断,引发了工人们的强烈不满。
钱复急得嘴角起泡,却拉不下脸来向被他“审查”的何雨柱请教。
这一日中午,第一食堂再次陷入了混乱。
由于工作组调度失误,本该到位的蔬菜和棒子面迟迟未至,食堂眼看就要断炊。
工人们聚集在食堂门口,怨声载道,脾气暴躁的已经开始骂娘。
负责食堂的老王、老陈等人急得团团转,找到钱复,钱复除了把运输队的人骂得狗血淋头之外,毫无办法。
“钱组长,再没粮食,工人们就要闹起来了!这责任谁负?”老王按捺不住火气,语气冲了起来。
钱复脸色铁青,强自镇定:“慌什么!这是阶级敌人在破坏!我们要揪出背后的黑手!”
“黑手在哪?工人的肚子等不了!”老陈也忍不住顶了一句。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的何雨柱,缓缓站起身,走到了钱复面前。
他的动作自然而平静,仿佛只是起身活动一下筋骨。
“钱组长,”
何雨柱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我记得,三号仓库最里面的角落,应该还有一批上个月盘库时清点出来的、受潮结块的薯干粉。当时因为口感太差,准备报损处理,手续还没走完。也许可以应急。”
钱复一愣,下意识反驳:“受潮结块的东西怎么能给工人吃……”
“处理一下,总比让工人饿肚子强。”
何雨柱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薯干粉结块,是因为受潮,本身没变质。可以用大锅小火慢慢炒干,碾碎过筛,掺在少量的棒子面里,做成窝头或者糊糊,虽然难吃,但能填肚子。关键是,那批粉数量不少,能顶一阵。”
他的话音落下,老王和老陈眼睛一亮。
他们都是老厨子,立刻明白了何雨柱的意思。
那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但在这种时候,能填饱肚子就是硬道理。
钱复看着何雨柱,眼神复杂。
他既不愿承认自己的无能,又无法解决眼前的危机。
最终,对局势失控的恐惧压倒了他的面子。
“……那就按你说的,先去把那批薯干粉弄出来!”钱复挥挥手,算是默许。
何雨柱没有动,只是看向老王和老陈:“王师傅,陈师傅,麻烦你们带几个人去三号仓库,找保管员小李,他知道那批粉的位置。处理的方法,你们比我在行。”
老王、老陈立刻应声,带着人匆匆去了。
何雨柱这几句话,不仅指明了物资所在,点明了处理方法,更关键的是,将执行的权力交还给了原本的食堂人员,维持了基本的秩序,也避免了钱复工作组外行指挥内行可能造成的二次混乱。
钱复看着何雨柱指挥若定,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一场即将爆发的冲突,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得不承认,离开了何雨柱,这后勤处简直寸步难行。
何雨柱则重新坐回角落,仿佛刚才的一切与他无关。
他深知,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过度展现能力并非好事,容易引来更深的忌惮。
但食堂是工人情绪的底线,一旦食堂彻底停摆,引发的骚乱可能会波及整个厂区,甚至殃及他竭力保护的小院。
在保障食堂运转这个大前提下,他必须在合适的时机,用不引人注目的方式,点明关键。
这次看似随意的提醒,是一次谨慎的试探,也是一步稳棋。
他既没有越权指挥,也没有讨好工作组,只是提供了一个“应急方案”,守住了后勤保障的底线。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情况又发生了两次。
一次是劳保用品发放混乱,一次是某个车间急缺的维修零件找不到。
都是在工作组束手无策、眼看要出乱子时,何雨柱仿佛不经意地提及某个被遗忘的库存角落,或者某个被忽略的交接流程,精准地解决了问题。
他从不主动揽权,甚至避免直接下达指令,总是通过提醒、建议的方式,让具体经办人去操作。
这种低调而高效的“辅助”,让后勤处在工作组蹩脚的管理下,竟然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
渐渐地,不仅是老王、老陈这些老人,就连工作组里一些并非核心、尚存务实之心的人,遇到难题时,也开始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那个安静的角落。
何雨柱用一种近乎隐形的方式,重新成为了后勤系统实际上的“定盘星”。
这一切,自然没有逃过一直在暗中观察、等待时机的李怀德的眼睛。
夺权之后,李怀德被剥夺了实权,挂了个“顾问”的虚名,被排除在革委会核心之外。
但他多年的经营岂是易与?
他表面上深居简出,一副“深刻反省”的模样,暗地里却通过残存的关系网,密切关注着厂里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后勤处的动向。
何雨柱在困境中的表现,让他看到了价值,也看到了希望。
这天傍晚,何雨柱在被“护送”回纱络胡同的路上,在一个僻静的胡同口,遇到了似乎在此“偶遇”的李怀德。
李怀德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中山装,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但眼神依旧锐利。他推着一辆自行车,看到何雨柱,停下脚步,点了点头。
“何雨柱同志,下班了?”李怀德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李……顾问。”何雨柱用了对方现在的称谓,也停下脚步。
负责“护送”他的年轻工人见状,识趣地走到远处抽烟等候。
两人站在胡同的阴影里,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食堂这几天,没出大乱子,辛苦你了。”
李怀德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