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问题在于他个人。”
麦迪逊的声音，如同在无菌实验室中折断的一根玻璃滴管，清脆而突兀。
身体的姿态虽然依旧松弛，但思维的锋芒却已出鞘。
“这正是我试图和你进行合作的原因。”
她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有节奏地轻点，
“事情的脉络，似乎一目了然。
这个名叫西拉斯的男人，通过某种渠道，兜售虚假情报和劣质装备。
将本可能血腥的刺杀，变成了一出他亲自编导的荒诞剧。
他既是演员，也是导演，更是唯一的观众。”
她稍作停顿，眼眸中，映照出凯莱布平静的面容。
“这一切看上去都清晰无比，但这也正是问题所在。
它太清晰了，清晰得既毫无破绽，又漏洞百出。
一个棘手无比的陷阱。”
是的，棘手无比。
凯莱布没有接话，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他和我们之前处理过的任何一个目标都截然不同，”
麦迪逊继续说道，
“传统的刺杀目标，要么依赖重重安保，将自己裹在保护壳里；
要么行踪诡秘，让你无从下手。
但他反其道而行之。”
她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困惑，那是智者在面对一个不合逻辑的完美谜题时，所特有的兴奋与不安。
“他主动暴露行踪，甚至主动诱导袭击者，却又完全不安排任何可见的安保力量。
他的生活轨迹规律得像一台瑞士钟表，看上去全是破绽。
但按照我们目前搜集到的、关于他行事风格的情报来看——无论是在商业上还是在这次事件的布局上——他都不是那种会为自己留下致命漏洞的人。”
“他一定有后手。”
凯莱布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如同为她的论述钉下了最后一颗证明的铆钉。
“这显而易见，”
麦迪逊赞同道，
“但关于他的后手，我们的情报则完全是一片空白。
可能是他自身接受了某种未知的生物或机械改造；
可能他在暗中安排了我们无法察觉的、更高层级的保护者；
甚至可能……确如他兜售的故事那样，他具备某种超自然能力。”
“但他本人几乎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战斗记录。”
凯莱布翻开了他的moleskine笔记本，笔尖悬停在纸页上，
“记录里只有一次，他协助警方逮捕了罪犯伊莱亚斯，但那一次的关键出手者是百特曼。
另一次，是在图书馆外，他正面制服了一位持枪的工人，并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那把枪自行解体。”
“这不能说明根本问题。”
麦迪逊立刻反驳，
“可供解释的原因太多了。
那把枪可能被提前做了手脚，即便那是唯一一把不来自‘老兵之家’的正经货色。
甚至，那可能是一场更高明的、旨在传递错误信息的表演。”
她身体微微侧倾，灰色卫衣的布料随着她的动作而舒展，光线在她肩颈处勾勒出一道柔和的阴影。
“我倾向于认为，西拉斯有某种超能力。
我反复查看了那次袭击的录像。
在他对那个工人说了一句话之后，对方才出现了精神彻底崩溃的迹象。”
“会不会是什么‘自由万岁’或者类似的、能触发友利坚民众朴素情怀的句子？”
麦迪逊的目光冷了下来：
“这个玩笑不是很高明。”
“我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
凯莱布耸了耸肩，随即收敛了所有玩笑的意味，神情变得专注，
“要从精神层面彻底摧毁一个处在应激状态的成年男性，要么需要极其复杂的心理暗示和长时间的铺垫，这在当时的环境下不可能做到；
要么……就是通过某种方式，让他瞬间认知到双方的差距如同天堑，以至于让他的勇气和世界观在顷刻间崩塌。
他的卷宗里，写了他当时具体说了什么吗？”
“很遗憾，没有。”
麦迪逊的指尖停止了动作，流露出一种罕见的、棋逢对手却无从落子的烦躁，
“这正是我一筹莫展的地方。
我不喜欢在没有根据的前提下进行行动。
而关于西拉斯，我们甚至连可以进行有效逻辑判断的信息都没有。”
室内再次陷入了沉寂，只有光线在缓慢移动，在地板上投下变幻的光斑。
“也许有。”
凯莱布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的目光落在麦迪逊身上，像是在审视她刚才话语中的细节。
“你刚才自己说的，”
他指出了她的盲点，“那些杀手的供词。”
“那些？”
麦迪逊眼眸表面因专注而收缩，仿佛冻结的冰层。
她没有立刻跟上这个跨度，就像在高速公路上突然看到一个指向田间小路的出口标志，因错位而短暂错愕。
“那些听上去太荒谬了，充满了胡言乱语……你是说……”
一瞬间，她反应了过来。
冰层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豁然开朗的、闪烁着危险光芒的深海。
“我们可以侧写一下西拉斯的性格，”
凯莱布的声音开始加速，他似乎找到了那条通往答案的路径，
“按照你刚才的叙述，综合我们已知的一切：
他的信息来源极其广泛；
他有近乎变态的控制欲，享受将一切纳入自己剧本的过程；
他的头脑超绝，自信到傲慢的程度——而且，他喜欢故意留出破绽。”
“这既是他极度自信的体现，也是一种独特的心理特征，”
凯莱布的分析越来越深入，
“这是一种病态且聪明的试探。
他会在情况允许的、绝对安全的范围内，不断试探对方的本质和底线，以此来彰显自己的智力和能力。”
他的话语，将之前所有零散的信息碎片串联了起来。
“这意味着，他很可能会对信息进行一种更高级的处理。”
“比如，”
麦迪逊迅速接话，思维跟上了他，
“将真实的能力，伪装成荒诞不经的谎言，藏在那些虚假的情报中？”
“不止于此，”
凯莱布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他的直觉像一道穿透迷雾的闪电，虽然并非能照亮了整片旷野，但似乎可以直接在终点处钉下了一根灼热的道钉。
而他的逻辑，则是随后铺设过去的、通往那根道钉的铁轨。
“他会做得更精妙。
他会将真实能力的一部分表现特征，与那些错误的情报进行嫁接。
当目击者看到某种无法理解的现象时，大脑会自动将其与那些荒诞的‘攻略’联系起来，从而得出一个完全错误的结论。
他用真相的一部分，去喂养一个谎言。”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
“我们再来看那些供词——”
他竖起一根手指。
“黑影兵团——这个概念的核心是什么？
是神出鬼没的行动力，是无处不在的监视感，是令人绝望的隐秘性。”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时间暂停——它的效果是什么？是在一瞬间做出常人无法做到的、极度复杂的操作。
比如，拆解一把枪。”
第三根手指。
“地图——这个隐喻指向什么？指向时空尺度的认知差异。
在他眼中，耶鲁校园的‘空间’和‘时间’，与常人眼中的完全不同。
这有可能是过度解读，但可以作为旁证。”
第四根手指。
“控制伊莎贝拉——这暗示了什么？
伊莎贝拉·罗西的特征是超乎常人的力量和顶尖的战斗技巧。
而西拉斯能‘控制’她，最直接的解释是，她的优势在西拉斯面前完全无效，甚至刚好被某种特性死死克制。”
凯莱布张开手掌，仿佛握住了所有线索的终点。
“这一切，都可以共同导向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合理的结论。”
“什么？”
麦迪逊注视着他，呼吸都不自觉地放缓了。
她能感觉到，一个巨大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即将破土而出。
“他拥有超人的速度。”
凯莱布一字一顿地说道。
“甚至，他有极大的可能，就是那位在洛杉鸭附近曾经异常活跃，如今却销声匿迹的超级英雄——雷霆侠。”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个结论太过跳跃，太过疯狂，以至于麦迪逊一时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凯莱布，眼眸像两片深邃的湖泊，倒映着他笃定的神情。
几秒钟后，她才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扇动。
“这听起来……”
她斟酌着词句，身体无意识地向后靠去，似乎需要椅背的支撑来消化这个信息，
“虽然很跳跃——但好像……非常有道理。”
“它能解释一切。
他之所以能模拟出‘黑影兵团’的效果，是因为他可以凭借超高速。
在极短时间内行进于校园的各个角落，制造出无处不在的假象。”
“他之所以能表现得如同‘时间暂停’，是因为在高速度下，我们这些普通人的世界对他而言，确实近乎于静止。
拆解一把枪，对他来说就像做一次慢动作的拼图游戏。”
“他之所以能‘克制’伊莎贝拉，是因为在绝对的速度面前，纯粹的力量和技巧毫无意义。
无论你的拳头有多重，打不中目标，就等于零。”
“他之所以可以不畏惧子弹，并将其武器拆解，高速也可以完美解释。”
“还包括他的背景。”
麦迪逊迅速补充，
“伊米塔多公司推出后，雷霆侠刚好停止了公开活跃，只在公司的宣传内容中出现。
而他的朋友，百特曼，也旗帜鲜明地为伊米塔多公司进行了商业宣传。”
“最重要的一点，”
凯莱布补充道，
“作为同一势力的关键人物。
在所有公开的记录中，西拉斯·布莱克伍德和雷霆侠，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
“而且，”
麦迪逊的思维与他同频共振，
“根据一些泄露的情报，雷霆侠的能力在前几年中似乎一直在衰退，或者说变得不稳定。
他似乎一直不愿意，或者说不能够，完全发挥自己的能力。
这一点，与西拉斯的表现也完全吻合——他明明可以用更干脆、更暴力的方式解决所有刺杀者，但他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克制的姿态。
这与他在商业领域中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的实干家形象，完全不一致！”
逻辑，在这里完成了最后的闭环。
讨论室内再次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但这一次，安静的底色已经完全不同。
一种心照不宣的兴奋。
麦迪逊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那种属于顶尖杀手的气质，正在迅速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接近她伪装身份的、属于耶鲁大学文学系女生的明媚与鲜活。
她甚至俏皮地晃了晃空中的那只脚的脚尖，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带着某种刻意甜美的腔调。
“好吧~”
她拖长了尾音，
“假如他真的是那个‘雷霆侠’，那事情可就好办多啦。”
“怎么说？”
凯莱布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表演。
“官方，尤其是军方，可是一直在研究怎么对付这些‘超级英雄’哦。”
麦迪逊的笑容，像是在阳光下融化的草莓冰淇淋，甜美，却又带着一丝粘稠的、不详的意味。
“雷霆侠的能力问题尤其严重，在前几年，每次他‘执法’之后，一定范围内的电磁环境和空间结构都会出现短暂的异常现象。
所以，有一个隶属于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的秘密部门，一直在开发针对性的反制武器。”
“你能搞到这个？”
凯莱布的眉毛微挑。
“很简单~”
麦迪逊伸出一根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圈，动作娇俏，仿佛在跟闺蜜分享八卦。
“我的舅舅，是参议院军事委员会的成员。
你知道的，有时候一些小小的、存放在仓库里的、‘非致命性实验设备’，总会因为‘库存盘点失误’或者‘运输途中意外丢失’而不知所踪。
我只需要打个电话，抱怨一下最近学校里的派对太无聊，想弄个新玩具，”
她停顿了一下，歪着头，眨了眨眼，眸子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你猜怎么着？
一周之内，一个贴着‘电脑配件’标签的包裹，就会通过最安全的渠道，直接邮寄到我的宿舍。
没人会怀疑一位学习乔叟和莎士比亚的文学系女生的真正意图。
对他们来说，那东西的危险性并不突出，尽管稀缺，但成本并不昂贵。
把它当作一个昂贵的玩具赠送，是再正常不过的往来了。”
“很好。”
凯莱布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那是对智慧的欣赏。
麦迪逊的身体前倾，将双手手肘支在桌上，十指交叉托着下巴，用一种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他，语气却充满了挑衅。
“那么，计划的核心道具已经解决了。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两个，谁去动手呢？”
这个姿势让她胸前那道因卫衣绷紧而形成的曲线，变得更加明显。
在绝对安静的、被光线填满的透明标本盒里，这具充满了青春活力与致命危险的躯体，散发出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矛盾的魅力。
“我来吧。”
凯莱布平静地回答，
“我的手段相对安全一些。
如果我失败了，你再继续。
毕竟，如果情报完全可靠，那么具体的执行过程对我而言，并不复杂。”
计划的制定固然需要耗费心力，但那终究是专业领域内的基本技能，远没有获取关键性器材困难。
更何况，他还有着一些麦迪逊不知道的、足以保证自身安全的……特殊能力。
“也好。”
麦迪逊的脸上绽放出自见面以来最灿烂的一个笑容。
她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那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凯莱布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