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紫禁城,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宫道,但乾清宫东暖阁内的气氛却与这静谧秋色格格不入。天启帝朱由校端坐御案之后,面前摊开着一份由议会副署、内阁呈送的《年度预算总册》。这本是依照《预算法》进行的常规程序,但今年预算中一项关于“内帑用度”的条款,却让年轻的皇帝眉头微蹙。
按照新规,不仅各部开支,连皇室用度也需编制预算,经议会审核后方可从国库支取。虽然数额依旧庞大,远非寻常百姓所能想象,但这种被、被的感觉,让自幼生长于深宫、习惯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天启帝,心中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不适。
他将预算册轻轻推至一旁,目光落在侍立一旁的魏忠贤身上:魏伴伴,如今这朝廷用度,倒是愈发了。连朕的内帑,也需议会那些臣工们点头了么?
魏忠贤心中暗喜,面上却愈发恭顺,细声细气道:皇爷息怒。林大人、徐大人他们,也是为国库计,为天下计。只是…这祖宗成法,皇室用度自有内帑惯例,如今却要与六部开支并列,受那…受那议会质询,奴婢窃以为,于陛下天威,终究是…是稍有不敬。
他话语委婉,却精准地撩拨着皇帝心中那根关于与的弦。
几乎与此同时,议会大厦内,一场关于司法终审权的辩论也正趋于白热化。此前,依据《大明新律》,大理寺、刑部判决的重大案件,当事人可上诉至议会设立的最高裁判所进行终审。这一制度运行年余,纠正了不少冤假错案。然而,一桩涉及一位皇室远亲勋贵的田产纠纷案,在经过最高裁判所审理,推翻了此前偏向勋贵的判决后,引发了巨大争议。
那位勋贵直接通过宗人府向皇帝喊冤,声称议会裁判所僭越司法,欺凌宗室。
此事在朝堂上迅速发酵。
陛下!司法之权,乃天子所授!议会设立裁判所,行终审之权,置陛下于何地?置三法司于何地?此乃窃弄权柄,动摇国本!一位守旧派老臣痛心疾首。
周延儒虽已倒台,但其政治遗产仍在。新的守旧派领袖,一位以理学大家自居的翰林学士,更是引经据典:《春秋》有云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裁判之权,关乎生杀予夺,岂容臣下擅专?议会之设,本为咨政议事,如今竟欲分割天子之权,臣恐…恐非国家之福啊!
面对汹汹攻势,林川与徐承烈等人毫不退让。
徐承烈声如洪钟:陛下!司法独立,乃《大明新律》之基石!最高裁判所依法断案,只问是非曲直,不问身份尊卑!此正为彰显陛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之圣意!若因涉案者是宗室便可法外施恩,则法律尊严何在?天下百姓何以心服?
林川则从制度层面阐述:陛下,议会并非分割皇权,而是协助陛下更好地治理天下。预算审核,是为避免奢靡浪费,将有限银钱用于强兵富民之要务,此乃节用爱民,正合圣人之道。司法终审,是为确保律法公正执行,避免冤狱,此乃慎刑恤民,亦是仁政所在。陛下操最终之权柄,议会行具体之职责,相辅相成,方可保江山永固。
他进一步指出:秦二世而亡,皆因赵高指鹿为马,法度不行!前明之弊,亦多因宦官、权臣干涉司法,贪腐横行!设立独立预算与司法,正是为了杜绝此类弊端,使陛下之政令,能如臂使指,直达天下,不受蒙蔽!
朝堂之上,双方唇枪舌剑,引经据典,互不相让。这已非具体政策之争,而是关乎大明未来政治架构的根本性辩论——皇权的边界究竟在哪里?议会的权力又该止于何处?
天启帝听着双方的争论,面色沉静,心中却是波涛汹涌。他欣赏林川等人的才干与魄力,也认可新政带来的诸多好处。但作为皇帝,对权力的本能敏感,让他对任何可能皇权的制度,都抱有天然的警惕。魏忠贤的耳语,守旧派的,都在不断放大这种警惕。
他既希望看到一个强盛、富庶的帝国,又无法完全摆脱对唯我独尊权力状态的眷恋。这种矛盾,让他在这场关键的博弈中,迟迟难以决断。
最终,天启帝采取了暂时搁置的策略。对于预算,他朱批准议,然内帑用度细则,着内务府与议会再行商议;对于司法案,他下旨宗室案关系重大,着三法司与最高裁判所共议,具奏再定。
看似折中,实则将皮球踢回,也为后续的博弈留下了巨大的空间和隐患。
权柄之界,模糊不清。这条界限如何划定,将决定大明是走向一个受制度约束的近代化君主国,还是退回那个权力完全系于皇帝一身的传统王朝。这场核心权力的拉锯战,比任何领域的改革都更加深刻,也更加危险。紫禁城的秋叶静美之下,涌动着决定帝国命运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