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却驱不散笼罩在南京城上空的阴霾与焦糊气息。“振华工坊”的废墟上,青烟依旧袅袅,残存的梁柱乌黑,如同指向苍天的质问。兵丁和衙役们在清理现场,抬出焦黑的尸体,统计着惊人的损失。工坊主王振华站在废墟前,双目赤红,身体因愤怒和悲痛而微微颤抖,他半生的心血,几乎毁于一旦。
格物中学的门窗也多处破损,虽未酿成更大惨剧,但校园内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女子旁听生,更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皇宫,皇极殿。今日的朝会,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和紧张。天启帝高坐龙椅,面色阴沉,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在林川和徐承烈身上。
“昨夜之事,朕已听闻。”天启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冲击工坊,围攻学堂,纵火行凶,形同叛逆!南京重地,天子脚下,竟发生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徐承烈,城防治安,你作何解释?!”
徐承烈出列,单膝跪地,声音沉痛而坚定:“臣失察,致使宵小作乱,惊扰圣驾,损及国本,罪该万死!然经初步审讯被俘暴徒,此事绝非偶然!乃是有心人暗中煽动,利用部分失业民众之怨气,蓄意制造事端,旨在破坏新政,动摇国本!臣已命人严加拷讯,定要揪出幕后主使!”
“幕后主使?”周延儒立刻出班,他绝不能允许调查方向指向士绅阶层,“陛下!徐尚书此言,恐有推卸责任、构陷忠良之嫌!此明明乃新政推行过急,与民争利,致使民怨沸腾,方有此失控之举!当务之急,乃是反思新政利弊,缓行苛法,安抚民心,而非一味追究,激化矛盾!”
“周大人此言差矣!”林川朗声反驳,他手持一份初步统计的损失清单,“‘振华工坊’被毁,直接损失超过十万两白银,数十名工人死伤,数百人瞬间失业!格物中学乃陛下钦点,培育国家栋梁之所在,亦遭冲击!此等行径,若只因‘民怨’二字便可轻轻放过,则国法何在?朝廷威严何在?日后是否任何人皆可因一己之私,便打砸抢烧,而无需承担后果?!”
他转向御座,躬身道:“陛下,臣以为,昨夜之事,需分而治之。对于受煽动、参与打砸之普通民众,依法惩处首恶,余者教育惩戒,可显陛下仁德。但对于幕后策划、煽风点火、意图祸乱国家之元凶巨恶,必须深挖严查,以儆效尤!否则,今日可毁工坊,明日便可冲击衙署,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沈万三也出列支持:“陛下,工坊乃税收之源,就业之本。毁一工坊,看似泄一时之愤,实则断无数家庭生计,损国家财税根基。此风绝不可长!臣附议林大人,必须严查幕后!”
朝堂之上,革新派与守旧派再次针锋相对。一方要求彻查严办,一方则试图将事件定性为“官逼民反”,要求暂停新政。
天启帝听着双方的争论,眉头紧锁。他既愤怒于暴乱本身,也对新政引发的如此剧烈的社会冲突感到忧心。魏忠贤侍立一旁,低眉顺眼,心中却暗自盘算,如何利用皇帝的这份“忧心”。
“够了!”天启帝终于开口,打断了争论,“工坊被毁,学子受惊,朕心甚痛!无论缘由为何,暴乱必须平息,凶手必须严惩!徐承烈!”
“臣在!”
“朕命你全权负责此案,刑部、都察院、五城兵马司协同,给朕彻查到底!无论是市井无赖,还是……”他目光扫过周延儒等人,顿了顿,“……还是其他什么人,只要与此案有涉,一律严惩不贷!”
“臣,领旨!”徐承烈大声应道。
“林川,沈万三。”
“臣在。”
“妥善安置伤亡工匠及其家眷,尽快协助恢复工坊生产。格物中学受损之处,立即修缮,加强护卫,绝不能影响学子进学。”
“臣等领旨。”
皇帝的决断,暂时压制了朝堂上试图混淆视听的言论。退朝后,徐承烈立刻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被俘的暴徒经过连夜审讯,尤其是刘三手下几个骨干,在严刑之下,终于有人熬不住,吐露了一些线索:前几日,确实有几个陌生人来过棚户区,散布谣言,还给了刘三一些银钱…
顺着这条线,刑部的暗探开始秘密行动。
与此同时,事件的另一面也开始显现。当“振华工坊”废墟清理工作展开,当王振华强忍悲痛,宣布将动用储备金,优先抚恤死伤者家属,并承诺尽快重建工坊,恢复生产时,许多原本对工坊抱有复杂情绪的民众,心态开始发生变化。
尤其是那些在工坊工作的工人和他们的家属,更是对暴徒的行为充满了愤怒。他们的生计系于工坊,工坊被毁,等于断了他们的活路。
茶馆里,舆论的风向也在悄然转变。
“唉,说起来,王掌柜也是个厚道人,工钱从不拖欠,如今遭此大难…”
“那些天杀的暴徒,自己没了活路,就要让所有人都没活路吗?”
“听说议会要严查,最好把那些背后使坏的人揪出来!”
民心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暴乱的恶果赤裸裸地呈现出来,当破坏行为直接损害到更多人的切身利益时,最初的盲目愤怒开始消退,理性的思考和对于秩序、法律的渴望开始抬头。
浊浪袭城之后,余波仍在涤荡。追凶的网已经撒下,朝堂的博弈仍在继续,而民心的天平,也在血与火的教训中,发生着微妙而关键的倾斜。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