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斜斜地照进店里,取餐口前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张写了问题的纸条,三三两两地低声议论着。
陈砚舟刚熄了炉火,正要去清洗灶台,锅底还残留着些许余温。宋小满从后厨快步走来,平板电脑捏得有些紧,脸色不太对。
“唐记者发稿了,”她把平板递过来,“评论区不太好看。”
陈砚舟接过平板。唐绾的新报道标题是《规则背后的心意》,讲的是“考试制”的初衷——不是为了设卡拦人,而是想让真正懂菜、珍惜菜的人吃到那些限量供应。文章最后还附了几位食客的真实反馈,包括那位答对题的老太太。
可底下的评论已经变了味。
“现在吃个饭还要考试?穷人不配喝粥了?”
“这算什么?美食界的阶级论?”
“把知识门槛当成排外工具,真够可以的。”
转发越来越多,话题很快上了热搜。有人把公告栏上的题目截图,旁边配上“贵族俱乐部入场测试”的字样,做成对比图到处发。
陈砚舟没说话,手指慢慢往下滑。有人写了很长一段话:“我爸妈一辈子没念过书,难道连一碗热粥都不配喝?”
他放下平板,转身回到厨房。
灶台重新点燃,水壶咕嘟咕嘟烧开。他取出一口砂锅,倒入提前泡好的米,加了井水,小火慢慢熬着。百合、莲子、桂圆一样样下锅,最后撒了一小撮陈皮碎。
约莫二十分钟后,两碗安神粥摆在案台上。
一碗仔细盖好保温盖,留给晚归的唐绾。另一碗,他亲自端到前台,递到那位拄着拐杖的老太太面前。
老人还在原地等着,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答题纸,老花镜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您答对了题,这碗粥该是您的。”陈砚舟说。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大家看到的考试,是我们给每道限量菜立的规矩。”他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这不是为了拦人,是为了让懂菜的人接住这份心意。”
没人再出声。
有人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题目,有人默默把手机塞回口袋。
下午三点,热搜词条还在往上冲。“心味餐馆 歧视底层”成了热门标签。
一位网红博主开着直播大声批评:“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多少人饭都吃不起,还要被考一道题?”
另一边,也有评论家发文支持:
“真正的美食需要被理解。这不是阶级分化,是文化筛选。”
“你不会因为听不懂交响乐就骂指挥家吧?为什么对一碗粥这么敏感?”
争论越演越烈。
陈砚舟没开直播,也没接受采访。他坐在后院的小桌前,翻看着手机。微博私信不停地跳出来,有骂的,也有支持的。
他点开个人主页,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清晨五点的街角,路灯还亮着。那位拄拐老人坐在小板凳上,戴着老花镜,手边摊着一张抄满笔记的纸,旁边放着保温桶和答题卡。他正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配文只有四个字:真心,无阶级。
发布三分钟,点赞破万。
有人留言:“我爷爷不识字,但他会做全城最好吃的葱油饼。真心从来不分高低。”
“我是个送外卖的,昨天答错题没领到粥。但今天我学会了,连食材比例都会背了。”
“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扯阶级?人家立个规矩怎么了?超市打折还要排队呢。”
舆论开始有了变化。
但攻击的声音还在。
“讲课就是作秀!”
“开放讲解课?谁下班还有空去听厨师讲课?”
陈砚舟走到门口,取出一块木板,用黑笔工工整整地写下一段话:
“考试题全部来自基础厨理,答案贴在门口。不会?可以学。想吃?先要懂。这不是羞辱,是尊重。”
他又加了一句:“每周六下午两点,宋小满免费授课,教大家怎么答对题。”
消息传开,不少人都觉得意外。
“真有人愿意教?”
“那姑娘刀工那么厉害,还肯花时间讲这些?”
唐绾看到新动态,没再发声明。她悄悄更新了报道,加了一段视频采访。
镜头里是个穿格子衫的年轻人,背着外卖箱。
“我叫李伟,送外卖三年了。”他说,“以前觉得粥就是填饱肚子,便宜就行。那天在门口看他们答题,听着听着,突然觉得……原来一碗粥里也有故事。”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现在每天背一道题,下周再去试试。”
视频最后,他站在店外,仰头看着公告栏,阳光落在他脸上。
晚上七点,店里的客人渐渐少了。
陈砚舟关上大门,拉下卷帘。厨房的灯还亮着,他一个人在灶前翻着锅贴。
面皮是现擀的,馅料里加了姜末去腥。锅底刷上一层薄油,整齐地摆上锅贴,洒水盖盖,蒸汽慢慢升腾起来。
他的动作很稳,一气呵成。
墙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是母亲手写的菜谱。墨迹有些晕开了,但字迹还认得清。
“妈,”他望着那张纸,轻声说,“你说得对,好味道要有人懂才行。”
锅贴煎得金黄,底部发出脆响。他夹起一个,咬了一口,慢慢地嚼着。
门外,最后一盏路灯闪了两下,熄灭了。
街角彻底安静下来。
厨房里只剩下炉火的轻响和他咀嚼的声音。
他放下筷子,拿起那块用了很久的抹布擦拭灶台。抹布边缘已经发毛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没去看。
继续擦着,从左到右,一遍又一遍。
直到锅台光亮如新。
他把抹布挂回钩子上,转身打开冰箱,取出一份备好的汤料。
明天早上五点,第一批客人又要来了。
他蹲下身,检查燃气阀是否关紧。手指碰到冰凉的金属开关时,微微顿了一下。
然后他站起身,走向后门。
手搭上门把时,他停住了。
回头看了眼公告栏。
那张写着“公益讲解课”的纸,被风吹起了一角。
他走回去,用磁铁重新压好。
转身拉开后门。
夜风凉飕飕地灌进来。
他迈步出去,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外。
远处巷口,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阴影里,车窗缓缓降下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