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战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堂屋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这是什么？”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苏晚栀惨白的脸上。那半枚神仙蛋还捏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赤金色的流沙蛋黄在晨光下闪烁着诱人的油光，浓郁的香气固执地弥漫在两人之间，与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苏晚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解释？怎么解释？说这是她几个时辰就腌出来的神仙蛋？说这是祖传秘方？在这样一个灾荒年景，一个家徒四壁的孤女，拿出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完美食物，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只会引来更深的怀疑！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摇头，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哀求。
厉战看着她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并未再追问，只是垂眸，再次看向手中那半枚奇异的蛋。那赤金色的蛋黄流淌着诱人的光泽，香气霸道地冲击着他的感官。刚才那一口……味道……
他并非贪图口腹之欲之人，常年刀口舔血的生活让他对食物的要求降到最低——能果腹即可。但这枚蛋的味道……却在他冰冷沉寂的味蕾上，炸开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涟漪。
咸鲜、油润、醇厚……还有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如同松林晨露般的清冽韵味……复杂而和谐，霸道地占据了他的全部感知。即使是他最冷静理智的神经，也无法否认这味道带来的……极致享受。
他沉默地凝视着手中的蛋，仿佛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权衡着什么。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对苏晚栀来说都是煎熬。
终于，厉战再次抬起了头。他并未将蛋还给苏晚栀，而是极其自然地……又咬了一口。
动作依旧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漠然。
苏晚栀：“……” 她彻底懵了。他……他又吃了？！
厉战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喉结滚动，将那极致的美味咽下。然后，他随手将剩下的、带着蛋壳的残渣丢进了旁边的破瓦罐里（苏晚栀昨天煮白菜汤的那个），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看向苏晚栀，那深邃冰冷的眸子里，之前的探究和戾气似乎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平静。
“以后，”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压迫，多了一丝……近乎命令的陈述？“弄吃的，关好门窗。”
苏晚栀愣住了。关好门窗？什么意思？是嫌香气飘过去吵到他了？还是……让她藏好？
没等她反应过来，厉战的目光越过她，再次扫向草棚的方向，那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破草席，看到柴禾堆里藏着的另外两枚蛋。
苏晚栀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厉战并未走向草棚。他只是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苏晚栀脸上，那眼神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东西藏好。”他言简意赅地吐出四个字，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苏晚栀心上。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她还有！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他会不会抢走？或者……逼她说出秘密？
但厉战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彻底石化在原地。
“明天开始，”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用一种近乎施舍般的、冰冷平淡的语气说道，“我护着你。”
苏晚栀：“？？？”
护着她？什么意思？那个厌恶吵闹、生人勿近、眼神都能杀人的冷面煞星厉战……说要护着她？！
这比他说要抢她的蛋还要惊悚！
厉战似乎并不在意她的震惊和茫然。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警告、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趣？
“别惹麻烦。”他最后丢下这句话，然后，如同来时一样突兀，转身，迈开长腿，径直走出了破败的堂屋，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熹微的晨光中。
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彻底远去，苏晚栀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软软地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的里衣，心脏还在狂跳不止，手脚冰凉。
他……他到底什么意思？！
嫌香气吵，让她关好门窗？
知道她藏了东西，让她藏好？
然后……莫名其妙地说要护着她？还警告她别惹麻烦？
这逻辑……完全不同啊！
难道……是因为……蛋太好吃了？！
这个荒谬的念头一冒出来，苏晚栀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个煞星，会因为一口吃的就改变态度？甚至提出“保护”？
可除了这个，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难道他发现了空间的秘密？如果发现了，以他的性格，会这么轻易放过她？还说要护着她？
苏晚栀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但有一点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厉战的态度，发生了某种她无法理解、但似乎对她有利的转变！
不管怎样，至少眼前的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冲进草棚，手忙脚乱地扒开柴禾堆。那两枚藏在里面的神仙蛋完好无损！她连忙将它们捡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恐惧褪去，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了上来。但很快，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占据了她的脑海——卖蛋！
她需要钱！需要盐！需要粮食！需要活下去！
这两枚神仙蛋，就是她的希望！
她小心翼翼地将两枚蛋用干净的枯草包裹好，藏进怀里。然后，她看了一眼依旧昏睡的外婆，咬了咬牙，再次推开那扇破门。
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青石镇唯一的，也是最混乱的，码头边的早市！
早市位于镇子东头的码头附近，是灾荒年间底层百姓交换物资、寻找活路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鱼腥、汗臭、劣质食物的味道，以及一种压抑的绝望感。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嘈杂而混乱。
苏晚栀裹紧了单薄的衣裳，低着头，在人群中艰难地穿行。她找到一个靠近角落、相对人少的空地，学着别人的样子，在地上铺了一块勉强干净的破布。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怀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将怀里用枯草包裹的两枚神仙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破布上。
她没有叫卖，只是安静地蹲在那里。她知道，这两枚蛋的卖相和香气，就是最好的招牌！
果然，神仙蛋那温润如玉的青色蛋壳，在灰扑扑的早市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尤其是当微风拂过，那独特的、醇厚霸道的咸鲜香气，如同无形的钩子，开始悄悄弥漫开来。
起初只是零星几个人好奇地瞥了一眼，并未在意。但很快，那香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诱人。
“咦？什么味儿？这么香？”一个扛着扁担的苦力吸了吸鼻子，停下了脚步。
“是啊，怪好闻的，像……像咸蛋？又不太像……”旁边一个卖杂货的老汉也凑了过来。
“这蛋……长得真俊啊！跟玉似的！”一个挎着菜篮的妇人眼睛一亮，蹲下身仔细打量。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都被这从未见过的漂亮鸭蛋和那勾魂摄魄的香气吸引。
“小姑娘，你这蛋……怎么卖？”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是那个挎菜篮的妇人。
苏晚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强作镇定，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说道：“这是‘神仙蛋’，十文钱一枚。”
“十文？！”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要知道，灾荒年间，一个杂粮窝头才两三文钱！一枚普通的咸鸭蛋，品相好的也就五六文！这小姑娘开口就是十文一枚？！简直是天价！
“抢钱啊！”
“什么神仙蛋？金子做的吗？”
“就是！闻着是挺香，谁知道是不是唬人的！”
质疑声、嘲讽声顿时响起。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不少人摇着头走开了。
苏晚栀的心沉了下去。十文……确实贵了。但她知道这蛋的价值！空间出品，独一无二！而且，她需要钱！需要尽快攒够买盐和粮食的钱！
就在她咬着唇，犹豫着要不要降价时——
“让开！”
一个粗鲁的声音响起，人群被粗暴地推开。三个穿着短打、流里流气的混混挤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疤的壮汉，眼神凶狠地扫过苏晚栀和她面前的两枚蛋。
“哟！小丫头片子，卖什么好东西呢？这么香？”刀疤脸蹲下身，伸手就要去拿蛋，“让爷尝尝鲜！”
苏晚栀脸色一白，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蛋：“别动！十文一枚！”
“十文？哈哈哈！”刀疤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把拍开苏晚栀的手，“在这码头，还没人敢跟疤爷我要钱！拿来吧你！”
眼看那脏手就要碰到神仙蛋，苏晚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滚。”
一个冰冷、低沉、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早市，在刀疤脸耳边响起。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和……浓得化不开的杀气！
刀疤脸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人群不知何时自动分开了一条通道。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矗立在几步之外。正是厉战！
他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深灰色劲装，双手随意地抱在胸前，眼神冰冷地落在刀疤脸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释放出什么骇人的气势，但仅仅只是站在那里，那双毫无温度的眸子，就让刀疤脸和他身后的两个混混瞬间如坠冰窟！
那是……真正见过血、杀过人的眼神！是刻在骨子里的凶戾和漠视生命的冰冷！
刀疤脸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他认出来了！是槐树胡同尾那个煞星！那个据说手上沾满鲜血、连镇上最大的地头蛇都不敢轻易招惹的退役镖头——厉战！
“厉……厉爷……”刀疤脸的身音抖得不成样子，腿肚子都在打颤。他身后的两个混混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几乎要瘫倒在地。
厉战没有理会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苏晚栀和她面前的两枚蛋，最后落回刀疤脸僵在半空的手上。
刀疤脸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误……误会！厉爷！小的不知道是您……您罩着的人！这就滚！这就滚！”
说完，他连滚爬爬，带着两个吓破胆的跟班，头也不回地挤开人群，狼狈逃窜，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整个早市角落，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目光敬畏地看向那个如同煞神般矗立的高大身影。
苏晚栀也呆住了。她怔怔地看着厉战，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惊吓而狂跳，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他真的来了？他真的……护着她？
厉战并未看她，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人群，那眼神带着无声的警告。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迈开长腿，径直走到不远处一个卖旧货的摊子旁，随意地靠在一根拴船的旧木桩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恰好路过，顺便……找个地方休息？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守在那里，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死寂过后，是更加热烈的议论和……购买欲！
“我的天！那……那是厉战？！”
“他……他刚才是在护着那小姑娘？”
“这蛋……到底是什么来头？连厉战都……”
“十文！我买了！”之前那个挎菜篮的妇人第一个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掏出二十枚铜钱，塞到还在发愣的苏晚栀手里，一把抓起那两枚神仙蛋，像是怕人反悔似的，转身就走！
“哎！等等！给我留一个啊！”旁边有人急了。
“小姑娘！还有吗？还有吗？”更多的人围了上来，眼神热切地盯着苏晚栀空空如也的破布。
苏晚栀握着手里那二十枚还带着妇人体温的铜钱，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再看看周围热切的人群，最后望向不远处那个闭目养神、仿佛与世隔绝的高大身影……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事业起步的狂喜，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恐惧和疲惫。
她的第一桶金……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