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斯理阖上了眼,应希释然的话语犹在耳畔。
“去找一个能真正和你共度余生的人吧。”
蓦然回首,他惊怒地发现,最让他无法释怀的,不是阶级鸿沟,而是她随时可以抽身离去的从容!
凭什么她可以那么风轻云淡。
他不甘心!
?
白塔发回的加密文件报告在此时弹开。匹配度分析图上,代表神经共鸣的金色曲线刺破了平均阈值,又一路往上……
铂金贵族的指尖无意识反复摩挲着显示图上的那个数字,像在擦拭一扇结冰蒙尘的舷窗。
她说她钦慕他,她也说人心思变。
她说没有未来,她想要什么样的未来?
话到这里其实已经无话可说了。
?
因为这是聪明人之间无言的默契——委婉的拒绝:她在拒绝他,也在帮他拒绝她自己——卫斯理给不出她想要的未来。
可是应希她为什么就这么着急呢?急着甩开他,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就这么无情地说分开。
就因为,他不“信任”她?
简宿秋,宁汝遇,还有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前任!他能怎么信任她?!
?
手指悬在通讯键上停顿三秒后。
“哈。”
卫斯理喉间滚出短促的笑声,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他仰头饮尽残酒,水晶杯沿在唇间压出红痕,金绿色瞳孔被酒液浸得发亮,眼底泛起微醺的碎金。
放任骨血里蛰伏的疯劲破茧而出的同时,他也感知到心脏跳动着绝对理性的频率——他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卫斯理拿起终端,向外发出了讯息。
☆
清晨,应希醒来,智能窗帘无声滑开,睡眼惺忪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没睡好。
梦里又有一群怪人对她围追堵截,应希一边拔足狂奔一边顺手从地里拔出一把威风凛凛的大白萝卜剑,高喝了一声咒语——“萝卜不吃西葫芦”!
哗啦啦,怪人们全部变成了水灵灵的小萝卜怪,红的黑的绿的金的,蹦蹦跳跳地朝她扑来!
十万火急,千钧一发之际,应希大喊一声:“都到锅里来!”
平地上“嘭”地出现了一口大煮锅,锅内开水沸腾,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儿!
萝卜们便下饺子似的“噼里啪啦”跳进了锅里。
五颜六色的,一看就有毒。
应希正望着锅内的萝卜大乱炖犯愁呢,一瓶调味酱递到她面前,她随口道谢:“盐?谢——”
“不客气……”恶魔低吟般的回应让应希惊慌抬头!
——怎么是个红眼黑萝卜!
……
从怪梦里惊醒的应希坐起身望向窗外,纷扬的鹅毛大雪仍未停歇。
智能管家贴心地播报了天气预告:“降雪进程剩余28分15秒,请主人出行时注意安全喔。”
想必卫斯理也没小气到一定要逼她在雪天里赶路,她心安理得等起雪停。
咖啡机发出细碎的嗡鸣,应希倚着料理台等待时,指节无意识敲击着台面。
微波炉发出金属质感的脆响,她拉开柜门,取出盘子里热气袅袅的三明治,黄油与煎蛋的暖香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
?
应希叼着早餐环视客厅,目光掠过沙发扶手上倒扣的推理小说——书页边沿还留着她烦躁时揉皱的折痕。
环环相扣的悬疑推理固然有趣,但她买这本书是为了里面大侦探主角和她青梅竹马小助手的暧昧拉扯感情戏。
可恶的是,看到一半儿,小助手居然死掉了!还突兀出现了个疑似新男主的警察角色!
应希难以置信自己这个老书虫居然买错了股,又坚持了数章后,大侦探和警察谈起了恋爱,应希怒而弃书!
可恶!没品的作者!
“这书不要了。”应希果断做出决定,继续扫视屋内,“东西有点多……”
?????
毕竟她也在这儿已经住了一段时间,房子里遍布她生活过的痕迹。
时间还算充裕,应希简单地收拾了些东西。
衣服饰品她大都选择了留在这里,反正都是卫斯理为她添置的,只是……
应希垂眸。
一枚用月白色缎带缠绕出精巧芭蕾式交叉绑结的丝绒礼盒静静地卧在她的掌心,像枚沉睡的贝壳。
这不是卫斯理送她的。
是一份,尚未送出手的沐圣节礼物。
思虑数秒,她还是没带走它,放下礼盒,把它放回了卧室的床头柜上。
?????
明明只是和卫斯理把话说开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但是——
“有种失恋的感觉呢。”应希轻笑着自语。
她回想起自己对卫斯理说:有时我也不太懂你。
哈,哪有什么不懂的?
同为碳基生物,天龙人也是人,在她眼里,小公爵还是个挺纯粹的人。
卫斯理·罗兰的别扭,完全可以用一个专业名词来概括,即为“傲娇”,但是——
“傲娇早就退环境啦。”
想了想,说话太绝对容易被打脸,应希选择重说:懂是懂,她大概是微懂吧。
????
——傲娇嘛,在搞明白真心之前,既要抓着东西不放手,又要对其不屑一顾的。
就像攥着糖果又嫌包装幼稚的孩子,越是攥得指节发白,越要扬起下巴说谁稀罕。
傲娇怎么可能直白地说“我爱你”呢?
她要是问他一些更加委婉的问题,比如“你想和我继续绑定吗”,他或许可以回答——哪怕是“你喜欢我吗”这样的问题都比“爱”更容易说出口。
卫斯理连“对她有多少好感”都无法回答,遑论“爱”这个人类数千年来都没参透的谜题?
应希淡笑着哼了两句小曲,掩上了门。
没错,她就是欺负他说不出口。
☆
雪停后,应希回了一趟学校,又出了门。
今天日头尚早,她打算办点正事:去查收一下她收到的补偿——成年礼上那场险恶陷害的补偿。
“凯旋府3栋5-1……”
看管不严以至于在典礼上出现重大纰漏的皇室,拜托童一丹校长交给应希这个受害者的赔罪礼物,是一套房。
等应希离开了首都星,这份财产也相当于没有咯。
去看看叭。
……
接到简宿秋通讯的时候,应希刚逛完了客厅厨房,又在主卧里转了一圈:“宿秋?”
好漂亮的大房子!
“沐圣日安,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沐圣日安。”应希笑盈盈道,“计划休息一整天!”
“要不要一起联机打游戏?”
“我看看……”应希犹豫,她想在这新房里住一晚上来着,没带游戏芯片,那就只能玩一些和星网直连的游戏……
正纠结中,终端又弹出广告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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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来了!
跑路!赶紧跑路!
应希这下真有些发愁了,等了这么久,她的援军呢?
在路上迷路了?!
她丧失了玩乐的心情:“……不了吧,不玩啦。”
“怎么了吗?”简宿秋注意到她的语气变化,主动开口询问。
“……七校试炼的选拔出新进度了。”应希找了个理由含糊略过,转移话题:“想到以后就要成为一名军人,有种不切实际的迷茫感。”
这么突然的转折吗?
简宿秋没有追问,而是顺着她的话肯定道:“我相信你,只要你想,应希,你会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军人。”
?????
“你呢?”应希心想,出色的军人,他对她这满满的信任感到底从何而来哇?
“宿秋,你以后应该不会参军吧。”
“嗯。”简宿秋没有隐瞒,“我辅修了经济学位,毕业之后,大概率会先去其他地方的基层做干部。”
应希:“哇……”
从基层做起,继承家业走仕途,懂的懂的。
“怎么了?”
“有点意外吧。”应希想着,简宿秋连“伪装哨同”这样离经叛道的操作都搞出来了,人生计划却如此靠谱。
“我还以为宿秋你会选一条……更有挑战性的路?”
简宿秋声音里含了些笑意:“其实我还有一个去当战地记者的想法……”
……
“快吃饭了吗?”
“提醒我了。”应希望了望天色,白茫茫的雪天也看不出什么,但是终端显示快到中午了,“我看看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外卖。”
通讯另一端的男声有些惊讶:“外卖?”
她懒洋洋回答:“嗯,不想做饭。”
“……”
“把地址发给我?”简宿秋说得轻描淡写,“外卖不健康,管家说厨房还没关火,给你寄一份?”
“别麻烦啦,没事的,我自己点。”
“不麻烦。”简宿秋道,“没准备沐圣节礼物,权当今日祝福了。”
???
沐圣节,一般都是亲人之间才会互相赠礼,临时绑定的微妙关系不必多说,所以应希和卫斯理互相准备了礼物。
但应希和其他的同学就没有准备交换礼物的环节了。
应希:“我也没有准备啊。”
“那你改天补上。”简宿秋依旧淡定,“或者你现在也给我点一份?地址你还记得吗?”
应希:“……”
你刚不是说外卖不健康吗。
☆
盛情难却,在简班长的催问下,应希还是说出了自己喜欢了一两个菜品。
当然没给对方点外卖了——“不健康”嘛,她打算之后选个小礼物送他。
挂掉通讯,应希窝在沙发上刷新浏览着北斗星域最近的新闻——虽然帝国一向把北斗星域的人类视为寇贼,但别说,帝国人民挺爱看人家热闹的。
出点动静都要上个热搜。
手指飞快划过北斗星域热搜榜。第一条爆款词条赫然是#惊!北斗女王委任幼子,疑似继承权意愿变更#。
应希大致扫了一眼内容,看起来大致是虞星燃终于在他妈妈面前博得了一条并非联姻的奋斗上进的出路?
好好好,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继续刷新。
……
二十几分钟后,门铃响了。
这么快?
应希打开门的刹那间,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捧厄瓜多尔蓝玫瑰,霜色花瓣上的晨露正沿着金线滚边的包装纸滑落。
她抬眸,时间仿佛凝滞。
——门口站着意想不到的人。
礼服紧裹着青年精瘦的腰线,白丝绸领带保持着十六褶温莎结,金线刺绣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锋芒。
铂金色的头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在耳际收拢成霜雪雕琢的弧度,金绿色虹膜沉淀着琥珀光,眼尾被描金笔勾出比新月更锋利的弧。
玫瑰虽艳,却难以在昳丽的他面前喧宾夺主。
一个精致到“全副武装”的小公爵。
?
应希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从冲击性的美貌中回过神来后,她握着门把的手僵在当场。
啊?
卫斯理:“……应希。”
他看起来随时可以去出演晚八档的狗血肥皂剧,应希心想。
除此之外。
应希的目光回落在卫斯理怀里那捧空运而来的厄瓜多尔蓝玫瑰上,晶莹的露珠显得其格外娇艳欲滴。
……还是收视率最高的那段高潮剧情。
不是,哥们儿,昨天才把你打发走,怎么又来了?
你要干什么呀!
应希内心一时惊涛骇浪,一时火山爆发,水火两重天,脸上却浮着层雾似的平静。
“之前……是我不对。”金绿色瞳孔里翻涌的晨雾忽明忽暗,卫斯理的自省说得很艰难——并非是他在说违心话,而是因为这样的低声下气是小公爵从未尝试的溃败。
你道歉?
我害怕。
水火交接变成冰,把应希冻成了一动不动的冰块。
卫斯理见她不语,以为她依旧在介怀他们昨日的争吵,便稳了稳心神继续道:“我认真想过了,我们之间确实存在问题。”
昨晚,他独自将和她的相处回忆了一遍,从喜剧般的初见到画展上的同行,还有帝军大乌龙事件、赛琳娜订婚宴上的重逢,以及那疯狂的情热期……他想起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事情的发展还在掌控之中,但他本人的情感却是像野马脱缰一般不受控制。
卫斯理曾一度将此归根于两人不低的匹配度,但如今他已经想通了。
应希……和初见时的她,似乎没什么变化。
所以,是他搞错了逻辑顺序。
并不是因为高匹配度,他才被应希吸引。
而是因为被应希吸引,他才愿意迟疑地,自认屈尊降贵地,打着“高匹配度”的旗号,用一种献祭的方式陪她渡过情热期。
?
想通了缘由,卫斯理就宛如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并不再为此痛苦了——
“我不会再提那些无关紧要的外人。”卫斯理望着她,既然她执着于这个问题,那他就解决问题。
这就是他一以贯之的原则:想要什么,付诸行动,得到什么。
应希:“……”别说了。
——太不妙了。
“关于你说的未来,我……”
应希:“……”快停下——她要硬着头皮打断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