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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黑暗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连钟楼的轮廓都隐没在里面,只有偶尔从云层缝隙漏下的月光,能勉强照亮窗台上那盆惨白的花——不知何时,花瓣已经完全舒展开,形状像极了摊开的手掌,指缝间还缠着几根灰白色的头发。

“离十二点还有三个小时。”李醒用铜铃在地上划出痕迹,算着时间。铃身的裂痕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每动一下都发出细碎的“咔啦”声,像随时会碎掉。

林墨靠在大哥身边,眼睛红红的,手里还攥着那枚银色发夹。刚才唱童谣时太过用力,她的嗓子哑得厉害,此刻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碎花裙女人递来的水——那是用永安镇带来的槐树叶泡的,水色发黄,带着点微苦的清香。

“规则7说不能在午夜前睡去。”我盯着镜子里新出现的规则,后背泛起寒意,“泥里的东西会钻进梦里……是指那些黑泥里的手,还是……”

“是‘瘾’。”碎花裙女人突然开口,她正用红花瓣擦拭地上残留的黑泥,花瓣擦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红光,“每个被困在规则世界的人,心里都有块不愿触碰的软处,雾泥巷的黑泥,专靠吸食这些东西活。”

她顿了顿,指尖捏着的红花瓣突然蜷曲起来,像被什么烫到:“就像回音镇的‘回音’是未说出口的话,这里的‘泥’,是没放下的执念。”

大哥的触须轻轻碰了碰我的脚踝,那里的红痕已经消退,但皮肤下似乎还残留着头发缠绕的冰凉感。他指向墙角的玻璃罐碎片,那些断指不知何时消失了,只留下一滩淡黄色的液体,正顺着墙根往黑泥里渗,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那个穿白大褂的人,”李醒突然说,银白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的眼睛……跟我小时候见过的一位医生很像。”

我们都愣住了。在这之前,没人问过彼此的过去,那些藏在“普通身份”背后的秘密,像是被规则世界的风轻轻吹起的衣角,偶尔露出一角,又迅速掩好。

“我小时候生过一场怪病,总看见墙上有影子在动。”李醒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那位医生每天来给我打针,他的白大褂上总有股消毒水味,瞳孔是浑浊的灰……后来有天夜里,我看见他在病房里收集头发,说‘这是最好的药引’。”

铜铃突然发出刺耳的响声,打断了他的话。窗外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是有人穿着湿鞋在巷子里走动,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我们的窗户外。

月光刚好从云层里钻出来,照亮了窗户上的人影——是个佝偻的老太太,背驼得像座桥,手里拄着根发黑的拐杖,拐杖头是个铜制的骷髅头,正对着我们咧嘴笑。

她的头发全白了,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往下滴着黑泥,泥里还缠着几片惨白的花瓣——正是窗台上那盆花的花瓣。

“姑娘,买朵花吗?”老太太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她举起手里的花,那花跟窗台上的一模一样,只是花瓣里嵌着颗黑色的眼珠,“这花啊,能让人梦见想见的人。”

林墨吓得捂住嘴,大哥的触须瞬间挡在我们身前,青光大盛。老太太却像没看见似的,继续敲着窗户:“我家老头子走得早,我天天抱着这花睡,就能梦见他给我梳头发呢……”

她的拐杖突然抬起,骷髅头的眼睛对准李醒:“小伙子,你不想梦见那个医生吗?问问他,当年给你打的到底是什么针?”

李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腕间的铜铃剧烈震颤,铃身的裂痕又扩大了些。我突然想起碎花裙女人的话——黑泥专吸执念,这老太太分明是在用李醒的过去当诱饵。

“别理她!”我拽了拽李醒的胳膊,窗外的老太太突然笑了,笑声像破风箱,她的头发里钻出几只白色的手,正慢慢解开她的衣领,露出脖子上密密麻麻的针孔,跟那个穿白大褂的人一模一样。

“你们看,”老太太扯开衣领,针孔里渗出黑血,滴在窗台上,被那盆花的花瓣贪婪地吮吸着,“只要用头发当药引,就能永远留在梦里……”

她的脸突然凑近窗户,鼻子几乎贴在玻璃上,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们:“十二点快到了哦,要是撑不住睡过去,就会变成泥里的‘药材’……”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钟响,沉闷的“咚”声穿透黑暗,是钟楼在报时,十一点了。

随着钟声响起,屋里的镜子突然泛起白雾,雾里慢慢浮现出画面:是回音镇的窄巷,穿红鞋的女人正牵着个模糊的影子往前走,那影子穿着我们的衣服;是守诺草原的石碑,上面的“信”字正在褪色,被黑色的藤蔓缠绕;是永安镇的老槐树,红绸带都变成了灰白色的头发,缠得树干喘不过气。

“是之前的世界。”林墨声音发颤,“它们在被雾泥巷吞噬。”

镜子里的画面突然扭曲,变成了我们此刻的房间。镜中的我们都趴在地上睡着了,脸色苍白,嘴角却带着笑,黑泥正从门缝里钻进来,慢慢爬上我们的身体,头发从泥里钻出,缠上我们的手腕。

“快醒醒……”镜中传来细碎的呼唤,是我们自己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慵懒,“别抵抗了,睡着就不疼了……”

我的眼皮突然变得沉重,耳边响起小时候妈妈唱的摇篮曲,温柔的调子像羽毛一样搔着心尖。眼前似乎出现了熟悉的房间,书桌上摆着没做完的试卷,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地板上,暖洋洋的——那是我被困在规则世界前的最后一个午后。

“江离!”李醒的声音带着铜铃的脆响,像冰水泼在脸上,我猛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手正朝着门缝里的黑泥伸去,泥里的头发已经缠上了我的指尖。

林墨也在发抖,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树洞里的布兔子,正朝她招手;大哥的触须变得有些透明,雾里浮现出阿秀在河边等他的身影;碎花裙女人鬓角的红花瓣在褪色,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恍惚,像是看到了穿嫁衣的模样。

“是幻觉!”碎花裙女人猛地咬了下舌尖,血腥味让她清醒了几分,她将红花瓣撒向镜子,白雾瞬间消散,“黑泥在放大我们的疲惫,让我们想躲进梦里!”

窗外的老太太还在敲窗,拐杖的骷髅头发出“咔哒”声,跟钟摆的节奏重合。我突然发现,她的拐杖头铜骷髅,眼睛里映出的不是我们,而是五个小小的黑影,正从黑泥里慢慢爬出来,形状像极了我们自己。

“还有一个小时。”李醒用铜铃划破自己的手指,鲜血滴在铃身上,裂痕处泛起红光,“得找件能提神的东西,不能被拖进梦里。”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落在窗台上的花盆上:“那花靠吸食执念活着,说不定……”

没等他说完,花盆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惨白的花瓣猛地合拢,像攥紧的拳头,里面传出细碎的哭喊声,像是无数个孩子在哭。紧接着,花盆“啪”地一声裂开,里面根本没有泥土,只有一团纠缠在一起的灰白色头发,头发里裹着个小小的铁皮青蛙——正是永安镇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送给我们的那只。

铁皮青蛙的发条还在转,却发不出“呱呱”声,只有沉闷的“嗡嗡”声,像是被捂住了嘴。

“是永安镇的东西!”林墨惊呼,“它怎么会在这里?”

头发突然剧烈扭动,像被烫到似的往回缩,铁皮青蛙从里面滚了出来,掉在窗台上。发条还在转,这一次,它发出了清晰的“呱呱”声,虽然微弱,却带着股跳脱的生命力,像道阳光刺破了屋里的沉闷。

随着青蛙的叫声,窗外的敲窗声突然停了。我们探头看去,老太太已经不见了,只有窗台上的黑泥里,残留着几根被扯断的白发,正慢慢融化在泥里。

“这青蛙……”我捡起铁皮青蛙,它的发条还在转,“它是用‘不困于年轮’的规则做的,能抵抗这里的执念。”

李醒的眼睛亮了亮:“把它放在中间,它的声音能提神。”

我们围坐在铁皮青蛙周围,青蛙的“呱呱”声成了屋里唯一的声响,像个小小的节拍器,敲打着越来越浓的睡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钟楼的指针慢慢挪动,离十二点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地板突然开始震动,从黑泥里传来沉闷的“咚咚”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底下翻身。墙壁上的镜子再次泛起白雾,这次雾里没有画面,只有无数双眼睛在眨,瞳孔都是浑浊的灰,死死盯着我们。

“十二点了。”碎花裙女人抬头看向窗外,黑暗中突然亮起无数光点,像是有人举着灯笼在巷子里走动,但那些光点移动的速度快得诡异,忽左忽右,还伴随着细碎的咀嚼声。

铁皮青蛙的发条突然停了。

屋里瞬间陷入死寂,连我们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然后,我们听到了歌声。

不是跑调的童谣,也不是温柔的摇篮曲,而是无数个声音凑在一起,唱着支诡异的调子,歌词含糊不清,只能听清反复出现的两个字:

“治疗……治疗……”

歌声是从黑泥里传来的,顺着地板的缝隙往上钻,钻进我们的耳朵里。我的眼皮又开始沉重,这次眼前出现的不是熟悉的房间,而是那间有玻璃窗的屋子,穿白大褂的人正举着手术刀朝我笑,他的眼睛里映出我的脸,瞳孔也是浑浊的灰。

“该换药了。”他说,手术刀落在我的手腕上,冰凉的触感真实得可怕。

“江离!看青蛙!”林墨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猛地低头,铁皮青蛙不知何时翻了个身,肚皮朝上,发条露在外面,上面刻着的“安”字正在发光。

那光芒很微弱,却像根针,刺破了眼前的幻觉。穿白大褂的人瞬间消失,我发现自己的手正放在地板的缝隙上,黑泥已经漫过了指尖,里面的头发正往我的指甲缝里钻。

“它的发条卡住了!”李醒试图转动发条,却发现上面缠着几根灰白色的头发,头发勒得很紧,嵌进了金属里。

大哥的触须迅速伸过去,小心翼翼地解开头发,触须碰到头发的瞬间,头发发出凄厉的嘶鸣,化作黑烟消失了。李醒趁机转动发条,铁皮青蛙“呱”地叫了一声,声音虽然微弱,却让屋里的歌声停滞了一瞬。

“还能撑多久?”我问,青蛙的叫声越来越低,显然快没电了。

李醒没说话,只是将铜铃贴在青蛙身上,铃身的裂痕泛着红光,青蛙的叫声突然变得响亮起来,“呱呱”声撞在墙壁上,反弹回来,形成无数个回声,像整个永安镇的铁皮青蛙都在为我们加油。

镜子里的眼睛突然开始流血,顺着镜面往下淌,在地板上汇成小溪,流进黑泥里。泥里的歌声越来越弱,最后变成了细碎的呜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哭。

窗外的光点慢慢熄灭了,咀嚼声也消失了。黑暗变得安静,只有铁皮青蛙的叫声,还有……钟楼的钟响。

“咚——”

悠长的钟声穿透黑暗,是十二点了。

歌声彻底消失了,黑泥里的震动也停了。墙壁上的镜子恢复了正常,映出我们五个狼狈却清醒的人影。

李醒瘫坐在地上,铜铃的裂痕已经蔓延到了边缘,几乎要碎成两半。他喘着气笑了笑,银白的睫毛上沾着汗珠:“好像……撑过去了。”

林墨抱着铁皮青蛙,青蛙的叫声已经变得断断续续,发条眼看就要停了。大哥的触须搭在青蛙身上,青光照在发条上,让它转动的速度慢了些。

碎花裙女人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黑暗:“雾泥巷的夜晚过去了,但规则7只说不能在午夜前睡去,没说……午夜之后会发生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窗台上那盆裂开的花突然抖动起来,残留在花瓣里的黑色眼珠慢慢转动,看向巷子深处。那里的黑暗中,隐约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无数只手在互相拉扯。

铁皮青蛙的叫声彻底停了。

最后一声“呱”消散在空气里的瞬间,我们听到巷子里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黑泥里发出“啵、啵”的声响,像是有支队伍正在朝我们走来。

透过窗户的玻璃,能看到无数个模糊的人影,都穿着破烂的白大褂,手里举着手术刀,瞳孔是浑浊的灰。

领头的那个人,正是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他的手里还攥着一根灰白色的头发,头发的另一端,不知缠在什么东西上,拖在黑泥里,拉出长长的痕迹。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我的目光,嘴角咧开一个极不自然的弧度,无声地说:

“该换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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