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到正空，明晃晃地照着。
魔宫前那片巨大的广场，黑压压全是人。仙的、魔的、妖的、人的……三界有头有脸的角色，差不多都到齐了。空气里飘着各种味儿，香火的，灵果的，还有一丝丝压不住的紧张和兴奋。
没人大声说话，只有窃窃私语，像一大群蚊子嗡嗡响。所有人的眼珠子，都黏在广场尽头那座高耸入云的祭天台上。台子是用整块整块的北冥玄铁垒的，黑沉沉的，上面刻满了发光的符文，看着就瘆人。台子两边，左边插着仙家的云纹旗，右边竖着魔域的玄兽幡，风一吹，呼啦啦乱飘。
青蘅医仙今天穿得特别精神，雪白的长胡子梳得整整齐齐，站在祭天台最下面一层。他抬头看了看日头，深吸一口气，运足了灵力，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了每个角落：
“吉时已到——！”
就这一嗓子，广场上瞬间鸦雀无声。连喘气声都听得见。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先上来的是斩荒。
他从魔宫那边走出来，不紧不慢。今天没穿平时那身煞气腾腾的便服，换了套特别正式的玄色礼袍，用暗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魔龙，宽袖博带，头发用墨玉冠束得一丝不苟。脸上没啥表情，鎏金色的眼睛扫过来，冷冰冰的，带着一股子天生的压迫感。所过之处，甭管是仙是魔，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自动让开一条道。
他一步步走上祭天台，脚步稳得像山。走到台子左边站定，背挺得笔直，像棵扎在悬崖边上的黑松树，又孤又冷，还贼吓人。
他刚站定，另一边，春神殿的门也开了。
云芷走了出来。
底下响起一片抽气声。
她今天太扎眼了。一身月白云锦的长裙，裙摆拖出去老长，上面用银线和彩丝绣满了花鸟虫鱼、日月星辰，走起路来流光溢彩，晃得人眼花。头发盘得复杂，戴着一顶百花冠，宝石珠子叮当乱响。脸上薄薄施了脂粉，眉眼温柔，嘴角带着点浅浅的笑意，周身笼着一层暖洋洋的神光，看着就让人心里舒坦。
她走得很稳，目不斜视，沿着铺了红毯的台阶往上走。所过之处，脚边石缝里居然噗噗地冒出嫩绿的新芽，开出星星点点的小花。
斩荒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看着她走近，走上台，走到他右边站定。他脸上还是没表情，但紧抿的嘴角，好像松了那么一丝丝。
青蘅看着台上并排站着的两位，一个煞神，一个春神，画风差十万八千里，凑一块却意外地顺眼。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那些又长又绕口的祭天祷文。都是上古传下来的规矩，听得人直打瞌睡。
底下的人却不敢睡，个个竖着耳朵，眼神在斩荒和云芷之间偷偷瞟。
好不容易熬到祷文念完，重头戏来了。
青蘅退后一步，声音拔高：“请共治者，歃血为盟，天地为鉴！”
两个侍女端着托盘上来。一个盘子里是把寒气森森的匕首，另一个是碗清澈的灵泉水。
斩荒眼皮都没抬，拿起匕首，在自己掌心干脆利落地一划。暗红色的血滴进碗里，洇开一团。
轮到云芷。她拿起匕首，稍微犹豫了一下。不是怕疼，是这场景让她心里有点怪怪的。她看了一眼斩荒，斩荒正盯着她，眼神深不见底。她心一横，也在自己指尖轻轻一刺，挤出一滴鲜红的血珠，落入碗中。
两滴血在碗里打了个转，慢慢融在了一起。
青蘅双手捧起碗，高举过头，对着天空，朗声道：“今有春神句芒，魔尊斩荒，愿结共生共治之契，平息干戈，共护苍生！请天地为证——！”
话音落下，天地间忽然安静得可怕。
然后，毫无预兆地——
“嗡！”
一声低沉的轰鸣，从九天之上传来，震得人耳朵发麻。
祭天台猛地亮了起来！上面刻的那些符文像活了一样，疯狂闪烁，射出金黑两色的光芒，直冲云霄！
天空中风起云涌，厚厚的云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旋转着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一道纯净无比的金光轰然落下，不偏不倚，正好笼罩住整个祭天台，把斩荒和云芷都罩在了里面。
金光里，隐约能看到无数细小的金色符文在飞舞，像一群有生命的精灵。
“天地法则！是天地法则共鸣了！”底下有见识的老家伙失声惊呼。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浩瀚无边的意志扫过全场，让人从灵魂深处生出敬畏，想跪下去。
斩荒和云芷站在金光中心，感觉最明显。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从头顶灌入，流遍四肢百骸，仿佛在洗涤他们的神魂，又像是在他们灵魂深处刻下了什么印记。
斩荒闷哼一声，身体微微晃了晃。他体内的神魔之力被这股天地之力引动，又开始躁动，但这一次，却不像以前那样冲突得你死我活，反而在那金光的调和下，隐隐有了一丝融合的迹象。他额头上渗出细汗，咬牙硬撑着。
云芷则感觉通体舒泰，春神的本源之力欢呼雀跃，与那天地法则无比亲和。她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传来喜悦的震颤，周围的草木都在疯狂生长。
紧接着，异象频生。
天空飘下七彩的花雨，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异香。
远处传来清越的凤鸣龙吟。
祭台周围干涸的地面，咕咚咕咚冒出甘甜的泉水。
枯木逢春，老树发新枝，眨眼间开花结果。
祥瑞遍地！
“天地认可了！新秩序得到天地认可了！”欢呼声此起彼伏。这次，很多人的脸上露出了真心实意的激动。天地法则的共鸣做不了假，这意味着“神魔共治”这条路，是走得通的！是受天道庇护的！
金光渐渐收敛，最终化作两道细流，一道温暖柔和，一道凌厉霸道，分别没入云芷和斩荒的眉心，消失不见。
两人浑身一震，同时睁开眼。
四目相对。
那一刻，感觉特别怪。
好像……灵魂深处多了点什么东西。一根看不见的线，把两个人拴在了一起。能模糊地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对方的情绪。斩荒心里那股暴戾的杀意，似乎被一层温暖的屏障轻轻包裹住。云芷则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全，仿佛天塌下来，旁边这个人也能顶住。
青蘅看着台上气息隐隐相连的两人，老怀大慰，高声道：“盟约已成！自今日起，春神句芒，魔尊斩荒，即为三界共主，共生共治，福泽苍生！”
“拜见神君！拜见尊上！”
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声，响彻云霄。这一次，比之前真诚了百倍。
斩荒看着下方黑压压跪倒的一片，又侧头看了看身边眉眼柔和的云芷。心里那处空了千年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填上了一小块。虽然还是别扭，但……感觉不坏。
云芷也看着他，轻轻眨了眨眼，嘴角弯起。
日光月华似乎在这一刻同时变得格外明亮，温柔地洒在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
一个代表毁灭与秩序。
一个象征生机与包容。
过去的所有苦难、挣扎、不完美，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