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泰安那句平静的反问，仿佛一道晴天霹雳，震耳欲聋，又似一柄沉甸甸的巨锤，无情地砸落在秦苏云那颗被仇恨侵蚀得面目全非的心头上。
狠吗？
相较于当年那些躲在暗处、轻而易举便能左右她命运走向的神秘组织而言，赵泰安此时毫不掩饰地公然摆出的恐吓与操纵手段，反倒让人觉得......如此竟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绝非所谓的坦诚相待，恰恰相反，它是换了个花样儿展现出来的冷酷无情。
他硬生生地扯开那触目惊心的残酷现实，其目的并非想要替秦苏云‘疗愈旧日创伤’，而是蓄意要把她往昔坚守的信仰击打得粉碎，以便能够......随心所欲地对她加以。
秦苏云无力地倚着冰冷坚硬的墙壁，身躯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起来。
这并非源自恐惧，而是在极度的空虚感与怒不可遏相互交融之际所产生的本能性生理反射。
她艰难地撑起眼皮，目光死死锁定在眼前的赵泰安身上，那双昔日里熠熠生辉且犀利无比的眼睛，如今已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宛如一头身陷囹圄却仍不屈服的母兽。
“所以……你告诉我这些，就是想让我知道，我恨错了人？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对此刻的你感恩戴德？”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边缘感。
赵泰安轻轻摇头，呷了一口新斟的热茶。“不。我是让你认清现实。仇恨需要有明确的目标，而当目标是一团你永远无法触及的迷雾时，这种仇恨除了燃烧你自己，毫无意义。”
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深沉：“我告诉你真相，是因为你有知道的权利。也是因为……虎福和秦琉璃。虎福是无辜的，不应该继续活在那漫无目的、最终只会毁灭一切的愧疚阴影之下。而琉璃则是我替山河选择最适合他开疆拓土、稳定集团的近臣，谁都不要想.........”
他再次提到了孩子。这是他能拿出的、最有效的筹码。
福伯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颠覆中稍稍回过神来，他声音干涩地开口，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老爷子……既然您早知道真相，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找到苏云，为什么不让我接回琉璃在身边？为什么让我……背负着对琉璃和苏云这份愧疚过了这二十年好几年？”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结。如果早知道，他或许的选择足以改变很多事情的走向，是的.........很多事情！！！
赵泰安看向福伯，眼神复杂了一瞬，那里面似乎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无奈？
“告诉你？”他缓缓道，“告诉你之后呢？以你当年的性子，你会怎么做？去找那些‘上面’的人报仇？还是再次回到东南亚，带着苏云远走高飞？”
福伯沉默了。
以他年轻时的血性和对苏云的感情，得知真相后，确实很可能做出很多不理智的行为。那无异于以卵击石，不仅会害死自己，更会连累整个赵家。
“当年那场清洗，其实高层，或者说燕京方面牵扯太广。”赵泰安的语气带着一种久居权力中心的人才有的疲惫和清醒，“我能让你这个傻子侥幸存活下来，并且从中获利，已经是极限。揭开盖子，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只会引来更彻底的清洗。让你‘不知道’，让你怀着对秦苏云的‘愧疚’留下来，是对你，也是对赵家，甚至对秦琉璃，最安全的选择。”
最安全的选择……福伯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中充满了苦涩。
是啊！！老爷子太了解他了，为爱冲锋的事情在当年不见得自己不会成为那个纯爱战神，如果知道秦琉璃的事情，那化身为‘复仇的爱神’也不是不可能。
赵泰安确实为了他，选择了“最安全”的一步棋。
“呵呵……呵呵呵……”秦苏云突然又笑了起来，笑声比刚才更加空洞，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所以，我活该？活该被牺牲？活该被蒙在鼓里几十年？活该像条狗一样，现在还要被你用真相和孩子来拴住脖子？”
她的眼神重新聚焦，死死锁定赵泰安，那里面不再有茫然，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冰冷的决绝。
“赵泰安，你算计了一辈子，是不是觉得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赵泰安迎视着她的目光，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至少现在，是的。”
“好！很好！”秦苏云猛地站直了身体，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属于“灰鸢”的凌厉气势似乎又回来了几分，“我选第一条！”
福伯和赵泰安都微微一愣，没想到她在经历如此巨大的冲击后，会这么快做出选择，而且是选择屈服？
秦苏云看着赵泰安，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诡异而冰冷的笑容：“我留下！我可以放下对胡虎福这个蠢货的恨，甚至可以不再去追查那些‘上面’的迷雾。但是——”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狠厉：
“我要亲眼看着！看着你们赵家这艘看似坚固的大船，是怎么在这潭浑水里继续航行！看着你赵泰安，是怎么为你当年的‘选择’付出代价！我要留在离琉璃最近的地方，等着看你们赵家……墙倒屋塌的那一天！”
她不是屈服，她是换了一种方式，将自己变成一枚埋藏在赵家内部的、活的、充满怨毒的钉子！
她要亲眼见证毁灭，以此作为她后半生存活的意义！
茶室内的空气，仿佛因为她的这番话而瞬间降至冰点。
赵泰安深深地看着她，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清晰的、带着冷意的表情。
“可以。但是你要和虎福住在一起！”
他只回答了十三个字。
一场交易，以最黑暗的方式达成。
一个用自由换取见证毁灭的机会，一个用容忍隐患来换取表面的稳定和血脉的延续。
真相大白，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枷锁和更浓的黑暗。
福伯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间茶室，仿佛已经不再是品茗静心之所，而是一个签订魔鬼契约的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