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去疾感觉自己的cpU快烧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气吞山河,仿佛下一秒就要奉旨去把孔夫子牌位劈了当柴烧的马大叔,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大叔,你冷静点!)
(还解剖死囚,还江山社稷……这思路倒是没毛病,甚至超前得有点吓人。可问题是,咱的科技树它不允许啊!)
朱元璋那股子仿佛能压塌整个院子的气势,让朱橚几个小子下意识地退了半步,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朱棣,都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搭腔。
唯有马皇后,她没有退。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火焰,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惊恐,反而充满了心疼和一丝无奈。
她知道,他又钻进牛角尖了。
为了她,他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
“当家的。”
马皇后柔声开口,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阵春风,瞬间吹散了院子里那股肃杀的霸气。
她轻轻走到朱元璋身边,伸手,不是拉他的衣袖,而是温柔地、带着安抚意味地,帮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
“先生是说,这法子能救人,能救很多人,是天大的好事。”
“可你听先生的意思,这事儿……它急不来。”
马皇后抬起头,目光转向李去疾,带着一丝歉意和恳求。
“先生,您别被他这急脾气吓着。他就是……就是有些关心则乱。”
她顿了顿,又转回头看着朱元璋,话却是问向李去疾的。
“先生,我就问一句。假如……假如真有一个人,肺上生了重病,药石无医,是不是……就只有‘换一个’这种法子,才能续命了?”
这一问,瞬间把问题的核心,从“怎么换”拉回到了“要不要换”。
也把即将暴走的朱元璋,重新拽回了现实。
是啊,这真的是唯一的路吗?
朱元璋那骇人的气势一收,也紧张地看向了李去疾,眼中重新燃起的,是询问和希冀。
(来了来了!神助攻啊马大婶!)
李去疾心里长舒一口气,连忙顺着这个台阶往下走。
“马大婶您问到点子上了!”
他看着朱元璋那张从“天老大我老二”瞬间切换到“学生听讲”模式的脸,决定给这帮古人上一堂震撼心灵的现代医学伦理与实践入门课。
“换,是下下策。是所有法子都用尽了,实在没招了,才去搏命的最后一招。”
李去疾摇了摇头,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为什么说是搏命?首先,就说这‘开膛破肚’,手术本身就凶险万分。一个不慎,人当场就没了。”
李去疾的话音不高,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朱元璋的头上。
刚才那股子“人定胜天,死囚废物利用”的豪气瞬间被浇灭了一大半。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可那是战场上刀剑无眼。
而先生口中说的,是以救人为目的,却可能当场把人“救死”的场面。
这让他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窜起一股凉气。
开膛破肚……万一没救活,人就那么敞着胸膛死在床上,那算怎么回事?
那不是救人,那是活活把人折腾死!
李去疾竖起一根手指,盯着朱元璋的眼睛。
“此外,还有最关键,也是最无解的一点,我称之为‘排斥’。”
“排斥?”朱元璋眉头紧锁,这个词他显然是第一次听说。
“对,排斥。”
李去疾决定用一个最简单的比喻。
“马大叔,您手上要是扎进去一根刺,是不是过几天,那块肉就会又红又肿,甚至流脓,想尽办法把那根刺给顶出来?”
朱元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这就对了!”李去疾点点头,
“人的身子,它认主!它知道哪些东西是自家的,哪些东西是外来的。一根小小的木刺是外来的,它要排斥。那一整个活生生的肺,从别人身上取下来,安到您身体里,您说……您的身子,它认不认?”
“它会觉得,这是个天大的外来物!是个比木刺厉害一万倍的‘刺头’!您的整个身体,会调动所有的力量,去攻击这个新来的肺,日日夜夜,不死不休!”
“这就是‘排斥’!是身体的本能,是天理,是无法消除的!”
排斥……
身体的本能……
朱元璋瞬间就理解了“排斥”这两个字背后那令人绝望的含义。
他想到了自己,大明的皇帝,如果有哪个不长眼的藩王想来抢他的龙椅,他会怎么办?他会动用整个大明的力量,将对方碾得粉身碎骨!
自己的身体,就是自己这个“皇帝”的江山。
一个新的肺,就是一个外来的“藩王”!
“那……那人岂不是……白换了?”朱元璋的声音干涩无比。
“没错。”李去疾点了点头,毫不留情地击碎他最后一丝幻想。
“就算手术无比成功,可一旦‘排斥反应’开始,那个新换上去的肺,会很快地坏掉,烂掉。到头来,病人会死得更快,更痛苦。”
“这……”朱元璋表情黯淡下来。
马皇后连忙拉了拉他的手,无声安慰着他。
希望的火焰刚刚燃起,就被一盆冰水浇得干干净净,这种从云端跌落的感觉,实在是太过难受了。
“先生……当真……当真无解吗?”朱元璋喃喃自语,
李去疾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忍,赶紧把后面的话抛了出来。
“也不是完全无解。”
一句话,让朱元璋的眼睛里,又重新亮起了一丝微光!
“想要让身体不排斥,就得常年吃一种药,一种能压制住身体本能的药。我管它叫‘抗排异药’。”
“抗排异药?!”朱元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头,
“先生!这药怎么做?!需要什么药材?金银珠宝,人参鹿茸,天山雪莲!只要这世上有的,咱都能给您弄来!”
李去疾看着他那副模样,顿时哭笑不得。
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用一种看傻孩子的眼神看着朱元璋。
“马大叔,您先别激动。”
“这么跟您说吧,这‘抗排异药’的研制难度,比研究‘器官移植’,还要难上百倍,不,是难上千倍!”
“与其花上百年的时间,去研究怎么‘换肺’,同时去研究怎么造出那虚无缥缈的‘抗排异药’,让病人一辈子当个离不开药的药罐子……”
李去疾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全新的,充满希望的诱惑力。
“咱们为什么不想想另一条路呢?”
“一条更安全,更舒服,也更现实的路!”
朱元璋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什么路?”
李去疾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的欣慰。
他指了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不换它。”
“直接……治好就行!”
朱元璋愣住了,他身边的马皇后,还有朱标、朱棣几个儿子,全都愣住了。
这话说的……不是废话吗?
太医们忙活了几个月,天下的名贵药材跟不要钱似的往宫里送,不就是为了“治好它”?
要是能彻底治好,他朱元璋何至于被逼到去想“开膛破肚”、“杀囚换肺”这种惊世骇俗的法子?
朱元璋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他觉得先生这是在绕圈子,在消遣他。
“先生,咱不是信不过你。”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和焦躁,“可太医院上上下下几十个太医,全都是杏林国手,他们都束手无策,只说是病入肺腑,元气大伤,只能温养,无法根除。”
“您现在说治好它……这……”
李去疾心里门儿清,老朱这是陷入了“现有技术无法解决=问题无解”的死胡同。
他需要做的,不是直接给答案,而是打破这个思维定势。
“马大叔,我再给您打个比方。”
李去疾清了清嗓子,用上了他最擅长的“你过来我给你科普一下”的语气。
“您家有一间屋子,墙壁受了潮,开始发霉、腐烂。您请来的工匠,只会一种手艺,就是往墙上刷石灰水。刷了一层又一层,可墙里面的潮气还在,过不了多久,霉斑又冒出来了,对不对?”
朱元璋听得入了神,下意识地点头:“是这个理。”
“太医们现在做的,就是这刷石灰水的活儿。”李去疾毫不客气地说道,
“他们不知道墙壁为什么会受潮,是屋顶漏了?还是地下的水汽渗上来了?他们看不见,也查不出来。所以只能用‘温养’的法子,一遍遍地刷墙。”
“而您刚才想的‘换肺’,那就更极端了。”
李去疾摇了摇头,笑道:“您这是觉得墙壁发霉太烦人,干脆把整面墙都给它拆了,换一面新的!”
“这法子倒是干脆,可万一这是承重墙呢?您一拆,整个屋子都得跟着塌了!就算没塌,您换上来的新墙,跟原来的梁啊柱啊榫卯对不上,过两天直接裂开,这不就是我说的‘排斥’吗?”
这番“装修理论”通俗易懂,朱元璋瞬间就明白了。
刷墙,是治标不治本。
拆墙,是同归于尽。
两种法子,都是死路。
他脸上的焦躁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思索和虚心。
“那依先生之见……当如何?”
“很简单。”李去疾摊开手,“咱们得先找到漏水点!”
“咱们得有一样工具,能帮咱们看清楚,这墙里面,到底是哪块砖出了问题,水是从哪儿渗进来的。这叫‘诊断’!”
“找到问题根源之后,咱们再对症下药。如果是屋顶漏了,咱们就上房揭瓦,把漏的地方补上。如果是地下水汽,咱们就挖开地面,做好防潮。而不是对着整面墙瞎折腾!”
“这种针对病根,精准打击的法子,才叫真正的‘治疗’!”
“诊断”!
“治疗”!
这两个词,明明都是老词,可从李去疾嘴里说出来,再配上他那套“装修理论”,朱元璋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有一扇全新的大门被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