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是什么？
这个问题，太空，太虚。
可在此刻的这个小院里，这个问题，比千斤重的鼎还要实在，还要沉重。
它几乎等同于在问：你，想从我这里，换走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朱棣，已经用他的行动和梦想，换到了一个通往“迫击炮”的资格。
现在，轮到朱樉和朱棡了。
朱元璋的眼皮微微垂下，遮住了眼底那道利刃般的光。
他也在等。
等一个答案。
他想听听，在他这个当爹的不知道的地方，在他这个皇帝看不见的角落里，他的儿子们，心里头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被李去疾那双看似慵懒，却仿佛能将人魂魄都看穿的眼睛盯着，朱樉第一个扛不住了。
他是个直肠子，藏不住事，也玩不来虚的。
憋了半天，他那张酷似朱元璋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旁边的朱棡急了，用胳膊肘狠狠顶了他一下。
朱樉被这么一顶，像是被点着了的炮仗，脖子一梗，吼了出来。
“先生！我没老四那么多花花肠子！”
“我就觉得，人生在世，活的就是一个痛快！”
他越说越顺，声音也越来越大，恨不得把心都给掏出来。
“我希望将来骑天下最快的马！喝天下最烈的酒！用天下最锋利的刀！”
“我要住最大最敞亮的宅子，顿顿有肉吃，天天有新衣穿！我要手底下有一帮嗷嗷叫的兄弟，谁敢惹我，我就能带人平了他！”
“我……我就想活得比谁都威风！比谁都舒坦！走到哪儿，别人都得敬着我，怕着我！这……这就是我的梦想！”
一番话，吼得声嘶力竭，酣畅淋漓。
院子里，静得可怕。
常遇春听得嘴角抽了抽，心想这二皇子的“梦想”……可真够没出息的。
刘伯温脸上毫无波澜，只是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缝里，藏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而朱元璋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但李去疾却捕捉到了，这位马大叔的嘴角，似乎向下撇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充满了失望的弧度。
李去疾差点笑出声。
好家伙。
声音这么大，他还当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梦想。
搞了半天，这位马二哥的人生终极目标，就是当一个……顶级纨绔？
还是自带私人武装的那种。
这梦想，可真够朴实无华的。
李去疾的目光，又转向了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老三，朱棡。
“你呢？马三。”
朱棡显然比他二哥有脑子得多。
他先是恭恭敬敬地对着李去疾行了一礼，这才不卑不亢地开口。
“回先生的话。”
“学生不像四弟，有那等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
“也不像二哥，只求一时痛快。”
这话，先把自己两个兄弟都摘了出去，显得自己与众不同。
“学生以为，大丈夫立于世，当求一个‘富’字，一个‘安’字。”
“富，不只是富自己一家。若是将来有幸，能当官治理一方，我希望那里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粮仓充实，人人有衣穿，家家有余钱。如此，我这个做主家的，脸上才有光彩。”
“安，不只是安自己一身。我希望我的治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没有匪盗，没有流民。律法清明，政通人和。如此，我才能高枕无忧，安享太平。”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去疾。
“所以，学生的梦想，是想学一门‘点石成金’的本事，学一种‘长治久安’的法门。让贫瘠的土地长出金子，让刁钻的顽民变成顺民。”
“这，便是学生所求之道。”
说完了。
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冠冕堂皇。
听起来，比他二哥那个“我要当恶霸”的梦想，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你看，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百姓，为了治下太平。
多伟光正啊。
常遇春听得连连点头，觉得这三皇子比二皇子靠谱多了。
刘伯温则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朱元璋觉得有些不对劲，但那张紧绷的脸，似乎也缓和了一点点。
至少，听起来还像个人话。
然而。
李去疾听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小子，比他二哥，滑头多了。
什么为了百姓，为了治下。
翻译过来不就是：我想当个土皇帝，还想学一套最高效的割韭菜方法，让我的韭菜们长得又肥又壮，还好管理，不给我惹麻烦。
一个想当横行乡里的恶霸。
一个想当闷声发大财的土财主。
李去疾靠在躺椅上，看着眼前这三个一脸期待的“马家三杰”，只觉得哭笑不得。
他忽然有点同情这位马大叔了。
养儿子，可真不容易啊。
不过也可以了，五个儿子，老大、老四、老五都很优秀，老二老三差一点也正常。
他清了清嗓子，院子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马二，马三。”
李去疾坐直了身子，目光在朱樉和朱棡脸上来回扫视。
“你们说的，那不叫梦想。”
两人一愣。
李去疾摇了摇头，语气里那份嫌弃，浓得化不开。
“那叫欲望。”
“食欲，性欲，占有欲，控制欲。”
“你们只是把自己的欲望，说得好听了一点而已。尤其是你，马三。”
被点到名的朱棡，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李去疾懒得看他，自顾自地说道：“你四弟想杀人，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不用死在蒙古人的刀下。他想用战争，去终结战争。这背后，有一个‘为国为民’的核。虽然血腥，但它是一个梦想。”
“你五弟想救人，想让天下的百姓，不再受饥荒和瘟疫的折磨。这背后，有一个‘众生平等’的核。这是慈悲，也是一个梦想。”
“而你们俩……”
李去疾嗤笑一声，摆了摆手。
“一个，想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划拉到自己怀里。”
“一个，想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经营得铁桶一般，然后舒舒服服地当个土皇帝。”
“你们的核，是‘我’。”
“是我要爽，是我要富，是我要安稳。”
“这叫梦想吗？这也配叫梦想？”
一番话，字字如刀，句句见血。
像是一记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朱樉和朱棡的脸上。
两个人，臊得面红耳赤，从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恨不能此刻大地裂开一道缝，好让他们逃进去，躲开这无处遁形的羞耻。
他们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不留情面地，把自己内心深处那点心思，血淋淋地剖开，扔在太阳底下暴晒。
太难堪了。
朱元璋那张脸，彻底沉了下去，再无半点温度。
李去疾的话，比他自己想的，还要刻薄，还要一针见血。
但他娘的，说得全对！
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
他袖子里的手，攥成了拳头，骨节根根泛白。
看着眼前两个垂头丧气，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的年轻人，李去疾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话也说重了。
毕竟还是少年人，三观还有抢救一下的可能。
“行了。”
他摆了摆手，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你们是我二弟的亲弟弟，又是我徒弟的亲哥哥，今天这事，我管了。”
朱樉和朱棡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火苗。
就连朱元璋，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不过……”
李去疾话锋一转，那熟悉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恶魔笑容，又一次挂在了他的嘴角。
“东西，我可以传授给你们。”
“但不是现在。”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两人面前轻轻晃了晃。
“你们的梦想太空，太虚，也太自私。想让我帮你们实现，得先拿出点诚意来。”
“我给你们，也给马四，布置一个功课。”
他看向朱棣。
朱棣立刻挺直了脊梁，神情肃穆：“先生请讲！”
李去疾的目光，缓缓扫过三兄弟，最后落在了朱元璋那张充满期待的脸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院子，连风声都消失了。
“一个月。”
“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
“不准动用你们家里的一分钱，不准借助你们父亲的任何名望和人脉。”
李去疾看着他们瞬间变得错愕的脸，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你们三个，只许穿一身普通的衣服，然后凭自己的本事。”
“去给我在这江宁县，自己养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