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费站”和“摄像头”?
朱元璋的大脑,再一次宕机了。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吃的盐,走的路,杀的人,都没有今天一下午听到的新词儿多。
什么叫高速公路?什么叫收费站?什么又叫摄像头?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就跟听天书一样。
但他敏锐地抓住了这几个词背后,那股子冰冷而又强大的控制意味。
收费站,那是雁过拔毛,谁也别想白跑。
摄像头……虽然不知道是啥玩意儿,但听起来,就像是老天爷多长了一只眼睛,在天上死死地盯着你,让你干任何坏事都无所遁形!
好家伙!
朱元璋心里直呼好家伙!
他那颗刚刚因为“复式记账法”而狂热起来的心,此刻更是被浇上了一勺滚油,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先生!什么是‘收费站’?什么是‘摄像头’?”
“快!快告诉咱!”
朱元璋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神情,已经不是求教了,那简直就是一个溺水的人,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是救生航母!
李去疾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心里一阵无语。
老马同志,你这情绪也太不稳定了,再这么激动下去,我都怕你伸腿瞪眼,你这条大腿我可就抱不上了。
“马大叔,您冷静,冷静!”
李去疾赶紧把他按回椅子上,生怕他下一秒就心肌梗塞。
“您先听我把话说完。”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用这位老农民皇帝能听懂的语言,来解释这个划时代的政治构想。
“马大叔,咱们打个比方。”
“这条叫‘复式记账法’的高速公路修好了,账目往来,清清楚楚。但是,谁来保证,在这条路上跑的‘车’——也就是各地的官吏们,他们都老老实实地遵守交通规则呢?”
朱元璋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是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总有那胆大包天的,想超速,想逆行,想不给钱就跑!
“先生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咱们必须成立一个全新的,独立的,只对皇上一个人负责的机构!”
李去疾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机构,它的唯一职责,就是当这个‘收费站’和‘摄像头’!”
“它不参与任何具体的政务,不收税,不修路,不判案。它只有一个权力——查账!”
“查所有人的账!”
“从户部尚书,到地方上一个九品的仓库大使,只要是跟钱粮打交道的,它的账本,这个机构想什么时候查,就什么时候查!想怎么查,就怎么查!”
李去疾的话,如同惊雷,在小院里炸响!
朱元璋整个人都呆住了。
一个全新的,独立的,只对皇上负责的……查账机构?
这……
他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是御史台。
可不对!御史台是风闻奏事,管的是百官德行操守,是纪律委员。他们或许会弹劾某人贪腐,但他们不懂账,更不会去一笔一笔地核对账本。
他又想到了他心里正在酝酿的那个恐怖机构——锦衣卫。
可也不对!锦衣卫是他的耳目,是他的刀,管的是侦查、逮捕、审讯,用的是暴力手段。让他们去查账?那帮五大三粗的缇骑,估计连算盘都不会打!
李先生说的这个机构,完全不一样!
它像御史台一样独立,又像锦衣卫一样只对他负责。
但它的武器,不是奏折,也不是刀子。
是账本!
是算盘!
它是一群只懂会计的“御史”,是一帮只用算盘的“锦衣卫”!
朱元璋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无比急促。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东西的恐怖之处!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机构,手持“复式记账法”这把无上利器,像一群饿狼一样,盯着全国的钱袋子。
那帮贪官污吏,还怎么玩?
他们前脚刚做了一笔假账,后脚这帮“查账的”就杀到了门口。
“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你这笔账,为什么对不上?说!”
想到那个画面,朱元璋激动得浑身发抖!
那帮文官平时不是最爱抱团吗?不是最爱用那套之乎者也来糊弄他这个大老粗吗?
到时候,在这套冰冷的,不讲任何情面的数字铁律面前,看他们还怎么抱团!看他们还怎么糊弄!
“妙啊!”
“简直是妙计!绝世妙计!”
朱元璋一拍大腿,从椅子上猛地站起,双目放光,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这个机构,就像是悬在所有管钱的官吏头上的一把刀!一把看不见,却时时刻刻都存在的刀!”
“它就是‘摄像头’!无时无刻不在监视!”
“它又是‘收费站’!任何一笔不合规矩的钱粮流动,都休想从它眼皮子底下溜过去!”
朱元璋越想越兴奋,越想越觉得这个构想简直是天才之作!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李去疾,眼神灼热得吓人。
“先生!这个机构,该叫什么名字?”
旁边的朱标、朱棣等人,也全都竖起了耳朵。
他们也被李去疾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给彻底镇住了。
在他们的认知里,朝廷的机构,都是沿袭前朝,修修补补。还从未有人想过,可以凭空创造出一个功能如此专一,权力又如此独特的全新衙门!
李去疾看着一脸狂热的朱元璋,心里暗暗发笑。
来了来了,到了最激动人心的起名环节了。
他故作沉吟,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然后,他缓缓开口,吐出了一个在后世如雷贯耳,在此刻却有些陌生的名字。
“名字,马大叔你以前听过的。”
“这个机构,我们可以称之为……”
“国家……审计署!”
“审,审查之审。计,会计之计。”
“审计署!”
朱元璋在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越念,眼睛越亮。
他想起来了!
在琉璃坊!
在那间挂着黑板的大讲堂里,李去疾讲授那套“采、仓、账”三权分立的法子时,最后祭出的杀手锏,那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就叫“审计”!
原来是这个!
“咱想起来了!”朱元璋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把旁边的朱棣都吓得一哆嗦。
那是李去疾管理一个工坊的精妙手段。
现在,当“审计”前面被冠以“国家”二字,当它与“复式记账法”这柄神兵利器结合,当它的目标从几个工坊管事变成大明朝成千上万的官吏时……
朱元璋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
他明白了!
他彻底想通了李去疾的整个布局!
“格物院的‘会计司’……就是为这个‘国家审计署’,培养兵源的!”
朱元璋的声音都在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兴奋。
他之前愁的是什么?
愁的是没人!愁的是满朝文武,无人可用!愁的是好不容易培养出几个懂账的,又怕他们被人收买,同流合污!
可李去疾的法子,釜底抽薪!
他根本就没指望过朝堂上那帮人!
他是要自己造人!
从一张白纸开始,培养出一批只认数字、只认规矩、六亲不认的“账房阎王”!
这群人,不懂之乎者也,不懂人情世故,他们脑子里只有“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的铁律!他们从入学第一天起,就被灌输忠于皇上、忠于数字的信念。
他们就像一群被精心喂养、只吃“假账”这种腐肉的饿狼!
把这群饿狼放出去,扔进大明朝的官场里……
朱元璋几乎能想象到那副鸡飞狗跳的画面!
户部尚书想挪用一笔款项?审计署的狼崽子马上就到!“尚书大人,您这笔钱的‘贷方’走了,‘借方’在哪儿呢?”
地方布政使想虚报一项开支?审计署的狼崽子连夜就到!“大人,账面对不上,请您解释一下,这十万两银子飞哪儿去了?”
他们不讲情面,不懂变通,唯一的武器就是算盘和账本!
谁敢拦,谁敢糊弄,一本烂账直接捅到自己这个皇帝面前!
“哈哈……哈哈哈哈!”
朱元璋再也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笑声雄浑,震得院子里的树叶都簌簌作响。
“妙!妙啊!”
“用一群只认数字的‘算盘狼’,去查那帮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官场狐狸’!先生,你这一招,简直是神来之笔!”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些年,他为了肃清吏治,杀了多少人?剥了多少皮?可贪腐就像是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转眼又长出一茬,甚至更加茂盛。
他累了,也有些绝望了。
可现在,李去疾给他指了另一条路。
一条不用屠刀,却比屠刀更锋利,更让人胆寒的路!
朱樉、朱棡和朱棣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他们看着状若疯魔的父皇,再看看一脸淡定、仿佛只是说了件小事的李去疾,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李去疾端起茶杯,悠悠地喝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马大叔,您总算绕过那个弯儿了。”
“就像我那时候说过的,这世上最可靠的,从来不是人心,而是制度。我们与其指望官员们个个都变成圣人,不如用一套让他们不敢、不能、也不想贪的制度,把他们牢牢框住。”
朱元璋笑声渐歇,他快步走到李去疾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眼神灼热得吓人。
“先生!这个审计署,它……它该是个什么章程?”
“里面的官阶又该如何设定?”朱元璋又问出了一个实际问题,“品级低了,没人听它的。品级高了,又怕它尾大不掉,反过来跟咱耍威风!”
这,就是帝王心术了。
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还要担心这马儿太壮了会尥蹶子。
“马大叔,您又想岔了。”
李去疾摇了摇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审计署的人,不需要品级。”
“什么?”
朱元璋愣住了。
不要品级?
这大明朝,上至宰相,下至驿丞,哪个官儿没有品级?没有品级,那算什么官?那就是吏!是杂役!
一个杂役,跑去查户部尚书的账?
人家户部尚书眉毛都不带抬一下,直接叫人乱棍打出去!
“先生,这……这万万不可啊!”朱棡急了,忍不住开口,“无官无品,如何号令朝堂?如何让各部司衙门配合查账?”
李去疾笑了。
“谁说要让他们号令朝堂了?”
他看着一脸困惑的朱家父子,悠悠地说道:“审计署的人,就像是陛下身边养的一群恶犬。”
“他们没有官身,没有品级,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陛下钦派,奉旨查账!”
“他们不需要跟任何人搞好关系,不需要跟任何人称兄道弟。他们出现在一个衙门,就代表着陛下的眼睛,已经盯上了这个衙门的账本。”
“谁敢不配合?”
李去疾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配合,就是抗旨。”
“谁敢阻拦?”
“阻拦,就是心里有鬼!”
“他们手里,没有尚方宝剑,只有一本账册,一个算盘。但他们的背后,站着的是手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皇帝本人!”
“马大叔,您说,这样的一群人,他们还需要品级吗?”
“品级,对他们来说,是荣耀吗?不,是束缚!是枷锁!是让他们陷入官场人情往来的泥潭!”
“要的,就是他们六亲不认!就是他们除了忠于皇帝,忠于数字之外,没有任何软肋!”
轰!
朱元璋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又被掀开了一次。
对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总是想着,要用一个官去管另一个官,结果就是官官相护,一滩烂泥。
可李去疾这法子,是釜底抽薪!
他根本就不让这帮“审计”的人当官!
他们就是一群孤臣,一群酷吏,一群皇帝手里的刀!他们的所有权力和荣耀,都来自于皇帝的信任,一旦失去信任,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拼了命地为皇帝办事?
“妙!妙啊!”
朱元璋激动得脸都红了,他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坐镇奉天殿,手握审计署这把无上利器,天下钱粮,尽在掌握!
所有官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再也不敢有半点贪腐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