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红觉得自己像个被戳破的气球,瘪在地上,连喘气都带着漏风的嘶嘶声。老陈第二次失手的那个瞬间,像根冰锥子扎进她心口,拔出来带着血肉,留下个呼呼灌冷风的窟窿。她不敢看隔壁那个再次空荡荡的笼子,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脚前那一小块亚克力地板,仿佛能从那光溜溜的表面上瞅出朵花来。
展厅里安静得吓人。之前的喧闹像退潮一样撤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让人心慌的寂静。连隔壁那个平时吵死人的“花瓶小姐”都噤若寒蝉,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像暴风雨前黏稠的闷热,压在每一个“藏品”的头顶。
管理员们走动的脚步声比平时更重,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各个展示台,带着一种审视和警告的意味。段新红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刮过自己后背,凉飕飕的。她知道,清算的时候快到了。
张瑶的高跟鞋声终于响了起来。不疾不徐,敲击在地面上,一声声,像催命的鼓点,由远及近。她今天穿了一身纯黑色的套装,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嘴唇紧抿着,眼神像两潭结了冰的深水,看不到底。
她没有在段新红的展示台前停留,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径直走到了展厅中央那片空地上。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清空了出来,灯光打得格外亮,像个小型的舞台。
几个管理员推着一个带轮子的、罩着黑布的东西走了过来,停在“舞台”中央。那东西不高,形状有点怪。
段新红的心猛地一沉。那是什么?老陈吗?他们要干什么?
张瑶站在那片刺眼的灯光下,目光缓缓扫过周围所有的展示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角落,冰冷得像金属摩擦。
“想必各位,都看到了前几天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的小插曲。”她的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在这里,规矩就是规矩。遵守它,你能得到基本的生存保障。试图挑战它……”
她顿了顿,伸手,猛地掀开了那块黑布!
黑布下面是一个特制的透明箱子,比他们的囚笼要大一些。里面没有柔软的垫子,只有冰冷的、光秃秃的金属底板。老陈就在里面。
他看起来比之前更瘦了,像一把干柴,蜷缩在箱子角落,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他低着头,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耷拉着,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一条腿不自然地弯曲着,正是那条曾经尝试逃跑失败后留下的瘸腿。
他还活着。但那种活法,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凌迟。
张瑶没有再看老陈,她的目光像冰冷的针,刺向每一个“观众”。
“挑战规矩的下场,就是这样。”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不是立刻的毁灭,而是彻底的……无用。”
她挥了挥手。一个管理员上前,打开了透明箱子的顶盖。他没有像对待其他“藏品”那样粗暴地抓握,而是拿出一个类似喷枪的玩意儿,对准了箱子里的老陈。
那不是水,也不是清洁剂。喷出的是一种淡淡的、带着奇异甜腥味的粉色雾气,迅速弥漫了整个小箱子。
老陈的身体在雾气中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呜咽,那声音短促而痛苦,很快就消失了。他蜷缩得更紧了,像一只被烫熟的虾米,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抖动。他的头抬起来了一瞬间,段新红看到了他的脸——那双曾经浑浊却偶尔闪过锐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在扭曲,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不是瞬间的剧痛,而是一种持续的、侵蚀性的折磨。
粉色雾气持续喷了大概十几秒。管理员关掉了喷枪,重新盖上了箱子。
老陈瘫在冰冷的金属底板上,一动不动了。只有偶尔细微的、无法控制的肌肉颤动,证明他还活着。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被丢弃在那里,展示着“无用”的定义。
张瑶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他会一直待在这里,直到彻底失去最后一点价值。这就是代价。”
她说完,不再看那个透明的“示众”箱子,转身,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响起,离开了中央区域。
展厅里依旧死寂。
段新红看着那个箱子里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的老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当场吐出来。不是恶心,是恐惧,是愤怒,是那种眼睁睁看着同类被摧残、被碾碎却无能为力的巨大绝望。
她明白了。张瑶(或者说王老板)不仅要惩罚老陈,更要借老陈,来敲打、来恐吓所有还存着别样心思的“藏品”。看,这就是反抗的下场。不是痛快的死,而是变成一件失去所有功能、连被观赏价值都失去的“废品”,在所有人面前慢慢腐烂,直到被彻底清理。
这比直接处死更残忍。
老陈空洞的眼神,扭曲的表情,无法控制的颤抖,像烙印一样烫在段新红的视网膜上。她浑身冰冷,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新月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疼。
失败的代价,如此血淋淋地摊开在她面前。
她之前所有关于逃跑的念头,所有藏在心底那点不甘和挣扎,在这一刻,被这残酷的“展示”砸得粉碎。像脆弱的玻璃,哗啦一声,碎成一地渣子,连捡都捡不起来。
希望?那玩意儿太奢侈了。在这地方,希望就是催命符。
她慢慢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不是因为哭泣,是一种更深沉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的麻木和绝望。
老陈用他最后的“存在”,给她,给所有“藏品”,上了最深刻、也最绝望的一课。
在这里,活着,就是最大的惩罚。而试图改变,只会让这惩罚变得更加漫长和痛苦。
失败的代价,她看清了。也……怕了。
真的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