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无舟双臂环抱胸前,肩上盘绕的小蛇“嘶嘶”吐着信子。他目光在沈寒衣和秋月婵之间来回扫过,嘴角那丝笑意,是看好戏的玩味,开口的语气更是张狂:
“不都说了,这是笔糊涂账么,算不清的。陈年旧怨,越算越乱。打打杀杀嘛,不就是你看我不爽,我看你不顺眼,谁拳头大谁有理。要我说,算什么旧账,女人嘛,还是得看谁的拳头硬,谁的夫君本事大,你说对不对,剑仙子?”
沈寒衣瞥了他一眼,没再言语。
周开不理会蒋无舟,手指轻点那枚禁制罗盘,对秋月婵道:“月婵,开始吧。”
秋月婵螓首微点,素手抬起,捏出一道法诀打在罗盘上。
罗盘盘面嗡然亮起,射出数十道灵光丝线,与殿内二十余根光柱连接在一起。
嗡——
整座连珠殿轻轻一颤。
众人头顶的穹顶倏然隐去,化为一片倒悬的星河。无数光点在深邃的黑暗中明灭,强弱分明。
自那星幕之上,垂落下一缕缕肉眼难辨的灵力波动,带着玄奥难言的气息。
秋月婵闭上双眸,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神念探入那片浩瀚星空。殿内随之陷入寂静,只余下星光流转和禁制低鸣。
数息之后,她双眸倏地睁开,眸底精光一闪即逝。
她抬起玉指,点向星幕深处。指尖所向,有两颗星辰格外醒目,一颗光芒璀璨夺目,另一颗虽略暗,却也远比周围的星辰明亮。
“找到了。这颗星辰,气息阴冷晦暗,与阴墟宗功法同源,应是古东河无疑。远处那颗,光芒要强盛很多,气息也更为渊深,是阴墟宗的另一位化神后期修士。”
周开目光顺着她指尖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两颗星辰遥遥相隔,在浩瀚星幕中分处两端。
“离得够远,正好方便行事。”
他嘴角冷意一闪,转身便向殿外行去。
沈寒衣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蒋无舟则耸了耸肩,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火光追去。
飞遁了一盏茶的工夫,周开的传音才在沈寒衣识海中响起。
“寒衣,当年灭门之时,你不过是驭剑期的小修士。莫说事关化神老祖、决定宗门生死的博弈,就算是金丹执事层面的争斗,也不是你能左右的。当年的东域十一宗,哪一个屁股底下是干净的?相互间的恩怨龌龊、利益纠缠,比乱麻还乱。”
沈寒衣依旧沉默地御剑飞行,鬓边长发被罡风吹拂,许久,她才轻轻“嗯”了一声:“我知晓。”
“她既已决心脱离欲妙宫,那便与过去做了切割。”周开侧头看了她一眼,眸光柔和,“将来,你若真要找东域那几家魔宗讨个说法,为夫陪你一起去,将他们山门都给拆了便是。”
沈寒衣摇了摇头,清冷的眸子里映着远方的天河,她没有看周开,而是轻轻按住了腰间的无涯剑柄:“我并非真要与她计较,只是……这口剑,它不答应。”
她话音刚落,无涯剑便发出一声低沉的剑鸣,一缕凝若实质的剑意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将身侧的空气都切成碎片。
沈寒衣闭上眼,握住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里透出极力压抑的颤动:“看见她,我便想起师尊,想起孤鸿殿的血……周开,我的剑告诉我,它渴了。”
她沉默了片刻,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自语般的迷惘:“或许……是我的剑心,太久未经磨砺了。”
周开未再多说,脚下遁光一敛,身形飘落在一棵五十丈高的巨树枝干上。他目光下沉,锁定了一个正贴着地面飞遁的黑袍人。
古东河似有所觉,飞遁的身形骤然定住,豁然回头。他苍老而雄浑的嗓音如闷雷滚过,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道友,此地广阔,为何一直跟着老夫?”
周开牵起沈寒衣的手,向前一步踏出,身形已出现在古东河身前百丈之外,凭虚而立。
更远处,蒋无舟百无聊赖地悬在半空,抱起双臂,摆明了要看戏。
周开目光平静,语气淡然:“孤鸿殿的乌金裁云剑,可在古道友身上?周某的内子正是孤鸿殿传人,还请阁下归还此剑。”
古东河的眸子先是死死盯住周开,又扫过他身旁气质清冷的沈寒衣,片刻后,他脸上先是恍然,随即那恍然便化作了浓重的讥嘲。
“原来是你,周开!”
“正是。”周开颔首。
“哈哈哈!”古东河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轻蔑与不屑,“老夫听闻,吾纵那废物竟让你从他手下逃脱,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不是什么元婴后期,而是藏头露尾的化神修士!”
他上下打量着周开,眼中的不屑更浓:“不过是化神初期罢了。小子,老夫可比吾纵那个刚突破到中期的废物,要强上太多了!”
古东河手腕一翻,一柄连鞘长剑已握在掌中。
剑鞘漆黑,隐隐反射着暗金光泽,剑格处雕着一朵古朴的祥云。
“不错,乌金裁云剑,正在老夫手上!”古东河的脸上满是戏谑,“想要?那就自己来取吧!”
锵!
清越的剑鸣响彻四野!
古东河悍然拔剑,一股锋锐无匹的剑气冲天而起,将天上云层撕开一道裂口。
他二话不说,拧身便是一剑横斩!
没有花哨的法术,只有最纯粹的一剑。
数百丈长的漆黑剑气凭空凝聚,所过之处,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那漆黑剑气撕裂长空,周开却不退反进,迎着剑锋踏前一步。
“来得好!”
他低喝一声,身形便化作一道淡影,融入虚空不见踪迹。
古东河瞳孔骤缩,神识如潮水般扫过四周,却捞不起半点踪迹。
他心中警兆狂鸣,周开那句“剑在你身上,那就好”的话音未散,一声尖锐的蝉鸣便在他识海深处轰然炸响。
古东河识海剧痛,但他毕竟是化神中期,强行稳住心神。可下一瞬,一股源自神魂的战栗让他遍体生寒。
他骇然抬头,只见苍穹之上,那条横贯天际的法则天河,竟开始奔腾咆哮!
轰隆——!!!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响自九天之上传来,整个倒天窟都在这声巨响中剧烈颤抖,一股无可抗拒的伟力自苍穹镇压而下。
天河光华爆闪,亿万符文逐一亮起,整条大河如同被激怒的真龙般猛地翻腾。河水卷起千丈狂澜,无尽的法则之力汇聚成一道水缸粗细的璀璨光柱,撕裂长空,笔直地当头砸下!
正保持着挥剑姿态的古东河,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不——!”
他发出绝望的咆哮,体内法力毫无保留地喷涌而出,化神中期的威压尽数释放,试图挣脱这股天地之威的禁锢。
他周身的护体灵光骤然亮到极致,随即燃烧起来,化作一层血色光焰,抵死抗衡!
古东河挥剑的姿态、连同那道黑色剑气,都在瞬间凝固。
他还能思考,却无法动弹分毫,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弯曲。
那道由纯粹法则凝聚的光柱无声降临,径直卷过他被禁锢的身躯。
没有爆炸,没有鲜血。
法则光柱冲刷而过。这位化神中期的修士,从头顶开始,肉身连同神魂念头,一并寸寸崩解,化作漫天光屑,彻底消散。
天地间恢复了寂静。
那道曾不可一世的黑色剑气,早已消失无踪。
半空中,只剩下了一条断臂。
那条断臂仍保持着握剑的姿势,五指死死攥着乌金裁云剑的剑柄,孤零零地悬在空中,断口平滑如镜。
蒋无舟肩上的双角小蛇躁动不安地吐着信子,他本人亦是眉头紧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连法则逸散的余韵都感知不到……这股威势,比我爷爷还强,至少是合体期的大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