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舟碾开粘稠的血色波涛,浑浊的死气缠绕船船舷,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船头那盏昏黄油灯,在浓得化不开的诡异灰雾中摇曳,光晕微弱得像垂死老人的呼吸。吴境盘膝坐在冰冷的船板上,时砂左臂深深埋入臂骨中的砂粒微微震颤,发出只有他能察觉的嗡鸣,仿佛在回应脚下这片深不见底、流淌着不祥的亡灵之河。
他抬起眼,目光锁住了船尾那个沉默摆渡的老叟。
蓑衣破旧,沾满星尘碎屑,如同披着一片凝固的银河。老叟佝偻着背,枯瘦的手臂每一次抬起、落下,沉重的船桨便深深刺入猩红河水,搅起无数扭曲挣扎的黑色暗影,旋即又被河水无情吞噬。动作机械而精准,仿佛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古老机器。
一桨……两桨……
河水无声,只有桨叶破开水波的黏腻轻响和雾气无声的流动。吴境的心神却如绷紧的弓弦,入心境之门第八级巅峰带来的敏锐感知,在这充斥着时空乱流的往生河上被无限放大。一种脱离常轨的违和感,像冰冷的手指,悄悄爬上他的脊背。
三桨……四桨……
老叟布满褶皱的脸上,是千年古树般的沉静。但吴境紧紧盯着他那浑浊的眼睛深处——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松动?
五桨……六桨……
再一次船桨抬起时,吴境瞳孔骤然收缩!
不对!
那枯瘦的手背上,一道如同刀刻斧凿般深邃的皱纹,竟在油灯晦暗的光线下,极其诡异地……淡化了一丝!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正用时光的橡皮擦,轻轻抹去岁月的痕迹。不是错觉!修炼者对身体每一寸细微变化的掌控早已深入骨髓,这微乎其微的改变,在他感知里如同黑夜里的火星般刺眼。
七桨……八桨……
老叟的脸颊轮廓似乎悄悄收紧了一分,那层蒙在瞳孔之上的浑浊灰翳,也仿佛被无形的水流冲刷,褪去了一层。他整个佝偻的身躯,在每一次船桨的挥动间,都透出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活力!
九桨……第十桨!
船桨“哗啦”一声彻底离开浑浊的血水。就在这一瞬,吴境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眼前的老叟,身上的蓑衣似乎不再那么沉重压身,脊背的弧度诡异地挺直了些许!那张枯槁的脸上,皱纹清晰地向内收缩了一圈,浑浊的眼珠深处,甚至闪过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属于年轻生命的、转瞬即逝的锐利精光!虽然依旧苍老,但那变化,分明是回退了十年光阴!
十桨!年轻十岁!
这个骇人的发现如同一道无声的雷霆,狠狠劈在吴境的心湖之上。白骨舟在死寂的血河中缓缓前行,桨声单调重复,每一次船桨入水,都像在无情地倒拨着老叟身上那无形的生命时钟。眼前不再是神秘的摆渡人,更像是一件正在被时光逆向冲刷的诡异古董!
恐惧?不,入心境之门的境界赋予他强大的心灵壁垒。是更深沉、更冰冷的探究欲,混杂着对这条河本质的惊疑。
“这条河,究竟流向何处?”吴境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浓雾,“或者说,那扇青铜门,究竟是终点……还是起点?”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目光如鹰隼,死死钉在老叟脸上,捕捉着每一丝最细微的变化。
“呃!”
老叟划桨的动作猛地一僵!如同被一根无形的钢针狠狠刺入头颅!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瞳孔深处那刚刚浮现的一丝年轻精光如同被狂风卷灭的烛火,彻底熄灭。紧接着,两道粘稠发黑、如同污血凝固而成的血线,毫无征兆地从他的鼻孔里蜿蜒淌下。
但这仅仅是开始!
噗!噗!噗!
更多的黑血,猛地从他的双耳、眼角,甚至嘴角喷射而出!七窍流血!那张刚刚年轻了少许的脸庞,瞬间被狰狞扭曲的痛苦覆盖,每一个褶皱都在剧烈抽搐,仿佛有无数条毒虫在他皮肤下疯狂钻噬!他佝偻的身体剧烈颤抖,死死抓着船桨的手指关节捏得嘎吱作响,指节泛白,几乎要嵌入那刻着饕餮纹路的青铜木中。
整个白骨小舟因他的剧痛抽搐而剧烈摇晃,船头那盏昏黄的油灯猛地向上窜起一簇妖异的青绿色火苗,灯焰疯狂摇曳跳动,将摇曳的影子如同狰狞鬼爪般投射在弥漫的灰雾上!
就在这狂乱的灯光与浓雾交织的瞬间,吴境的目光被那盏诡异的油灯牢牢吸住。
灯身古朴黝黑,像是某种不知名生物的骨骼打磨而成。而灯罩……那不是寻常的琉璃或兽皮!
灯罩内部,赫然囚禁着一片微缩的浩瀚宇宙!
无数点细碎的、或明或暗的星光,密密麻麻,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亿万萤火虫,在狭小的空间内永恒地闪烁、旋转、明灭!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绝望地冲撞着那层看似透明、实则坚不可摧的灯罩壁垒,每一次无声的撞击,都激起一圈圈肉眼几乎看不见的能量涟漪,荡漾在灯罩表面。十万?百万?根本数不清!那是被囚禁的、在绝望中永恒挣扎的星辰之魂!
那十万……百万……数之不尽的、被囚禁的星光!它们在晃动灯影的衬托下,无声呐喊,构成一幅惊心动魄的地狱星空图景。吴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血液几乎冻结——这些星光,难道就是无数渡劫者湮灭的元神?是船资记忆的另一种形态?还是……
“呵…咳咳……”老叟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喘息,七窍流出的黑血顺着下巴滴落,在船板上洇开一朵朵不祥的墨梅。他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球艰难地转向吴境,嘴角咧开一个痛苦而扭曲的弧度,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声音如同砂砾摩擦:
“门……呵……门……”
他抬起颤抖的、沾满自己污血的手指,不是指向血河前方迷蒙的未知,而是颤巍巍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指向——
船头那盏囚禁着十万星光的油灯!
灯罩之内,万千星辰疯狂明灭,其中一颗,光芒骤然变得极其刺目,其流转的轨迹,竟隐隐勾勒出……一道古老、厚重、布满饕餮纹路的巨大青铜门扉的轮廓!那星光勾勒的门影一闪而过,却死死烙印在吴境的视网膜深处,竟与他手背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青铜印记,产生了某种冰冷的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