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英集团总裁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不夜城的天际线在铅灰色的云层下显得压抑而冷漠。尽管室内恒温空调无声地送着暖风，却丝毫驱不散那弥散在空气中的、彻骨的寒意和沉重的压力。
我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身体绷得笔直。这张象征着集团最高权柄的座椅，此刻仿佛不是由名贵木材打造，而是由无数冰冷的尖刺和灼热的烙铁构成，让我如坐针毡，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桌面上，三块巨大的显示屏并排而立，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和图表，像是一头头择人而噬的金融怪兽，无情地展示着智英集团正在经历的鲜血淋漓的惨状。
股价走势图那根断崖式的、令人触目惊心的绿色直线（这个市场绿色代表下跌），如同一把冰冷的尖刀，狠狠扎进每一个股东和员工的心脏。开盘即跌停，巨量的卖单如同乌云盖顶，死死封住跌停板，看不到一丝反弹的曙光。市值每分每秒都在以亿为单位蒸发，那是我父亲和母亲半生心血的惨烈流失。
旁边的一个屏幕，不断滚动着财经新闻的快讯弹窗，每一个标题都带着嗜血的兴奋和毫不掩饰的落井下石：
“智英集团深陷丑闻漩涡，代理董事长徐智仁被正式立案调查！”
“内部人士爆料：徐智仁涉嫌利用海外项目进行利益输送，金额巨大！”
“评级机构紧急下调智英集团信用展望至‘负面’！”
“多家合作银行表示将重新评估与智英集团的信贷额度！”
舆论，已经彻底失控。尽管集团的公关团队彻夜未眠，发布的声明力求稳健，但在“经侦介入”、“证据确凿”、“当众带走”这些爆炸性事实面前，一切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这背后，显然有一只甚至多只看不见的手，在疯狂地煽风点火，将事态无限放大，唯恐天下不乱。
我的指尖冰冷，我知道，这必然是李国明的手笔。只有他，才能如此“恰到好处”地将消息精准泄露给那些最具杀伤力的媒体，才能如此迅速地引导舆论走向，将二叔和智英集团钉死在耻辱柱上，不给我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内部的混乱比起外部的狂风暴雨，更加凶险和磨人。
办公桌上的内部通讯电话几乎就没有停歇过。各个部门的总监、子公司的负责人、核心项目的经理……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无一例外都充满了焦虑、恐慌和不确定。
“徐代董事长，海外新能源项目的合作方刚刚发来质询函，要求我们限期说明情况，否则可能暂停后续拨款！”
“徐先生，精密制造那边有几个核心技术人员提交了辞职报告，显然是被竞争对手盯上了！”
“代董事长，工会主席带着几位员工代表想见您，询问公司稳定性以及裁员风险……”
“天铭啊，你看这股价……是不是考虑先停牌？不然明天再跌停，质押盘爆仓可就真的完了！”
每一个电话都是一道催命符，每一个问题都棘手无比。我必须迅速做出判断，给出指示，既要试图稳住局面，又要时刻提防自己的任何一句话被曲解、被利用，成为李国明攻击的新弹药。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栋大楼里，无数双眼睛正从四面八方注视着我这个临时被推上位的“少主”。有期待、有观望、有怀疑，更有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敌意。派系的裂痕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中急剧扩大，原本隐藏在水面下的暗流，此刻都化为了公开的拉扯和角力。李国明一系的人，虽然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工作的姿态，但那种阳奉阴违、甚至故意拖延制造麻烦的行径，屡见不鲜。
压力。如同实质般的巨大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几乎要将我碾碎。睡眠不足导致的头痛阵阵袭来，喉咙干涩发紧，但我甚至连停下来喝口水的时间都觉得奢侈。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站在了智英集团命运的悬崖边上，脚下是万丈深渊，狂风呼啸，而我手中掌握的，似乎只有一根纤细易断的稻草。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没等我回应，李国明就带着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推门走了进来。
“天铭啊，”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前，语气沉重得仿佛他才是那个最关心集团命运的人，“情况很不妙啊。股价这样跌下去不是办法，外面的谣言越传越凶，内部更是人心浮动。几个大客户和供应商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语气很不客气啊。”
我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表演，没有接话。
李国明似乎也不期待我接话，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话锋逐渐锐利：“应急小组的效率太低了！很多决策议而不决，决而不行！这样下去，等不到调查结果出来，集团就要被拖垮了！我们必须要采取更果断的措施！”
“李副总有什么高见？”我的声音沙哑而平静，听不出情绪。
“我认为，当务之急是壮士断腕！”李国明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逼视着徐天铭，“立刻发布公告，划清集团与徐智仁个人行为的界限，强调这是其个人涉嫌犯罪，与集团经营无关！同时，你作为临时负责人，应该主动申请对集团财务和重点业务进行第三方审计，以彰显透明性，挽回市场信心！”
我的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冰冷的怒火。好一招毒计！这看似冠冕堂皇的建议，实则是要坐实二叔的罪名，彻底断绝二叔回来的可能，并且将集团的核心数据暴露在所谓的“第三方”面前——天知道这第三方会不会又是丞相的人！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拒绝，目光毫不避让地迎上李国明，“二叔只是配合调查，在司法最终裁定之前，他依然是集团董事，我绝不会发布任何落井下石的公告。至于第三方审计，集团有完善的内审和风控体系，不需要引狼入室。”
李国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假装的担忧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忤逆的恼怒和赤裸裸的威胁：“徐天铭！你这是意气用事！你这是要拖着整个集团为你二叔陪葬！你知道因为你的优柔寡断，集团每秒钟损失多少钱吗？你知道多少员工的饭碗可能因为你的‘孝心’而砸掉吗？你这个代理董事长，到底有没有能力为集团的整体利益负责？！”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斥责意味，仿佛他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门外的秘书和助理显然也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声，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血液冲向头顶。但我死死攥住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我知道，李国明就是在逼我失控，逼我犯错。
我缓缓站起身，虽然年轻，但此刻挺直的脊梁和冰冷的眼神，竟也散发出一种不容小觑的压迫感。
“李副总，”我的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地上，“如何履行代理董事长的职责，我自有判断，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倒是你，如此急切地想要切割和审查，甚至不惜动摇集团根基，我倒想问问，你到底是在为集团利益着想，还是另有所图？”
我目光如刀，直刺李国明的内心：“至于员工们的饭碗，我徐天铭只要还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守护！而不是像有些人一样，只会趁着危机，争权夺利，甚至里通外敌！”
“你！”李国明被这毫不留情的反击噎得脸色铁青，手指着我，气得微微发抖，“你胡说八道什么！徐天铭，你别不识好歹！你会为你的狂妄付出代价的！”
“代价？”我冷笑一声，“等我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该付出代价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激烈交锋，仿佛能碰撞出火花。办公室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最终，李国明狠狠瞪了我一眼，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猛地转身摔门而去。
巨大的关门声在办公室里回荡。
我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交锋，其凶险和耗费的心神，远超我过去二十多年经历的总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被动挨打，只会被李国明和背后的黑手一步步拖入深渊！
我必须见到二叔！必须从他那里得到最关键的指引！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拨通了沈清沈律师的号码。
“沈律师，是我，徐天铭。”我的声音因为疲惫和紧张而有些沙哑，“情况紧急，我必须尽快见到我二叔。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请您务必安排一次会见！就现在！”
电话那头的沈清律师沉默了几秒，似乎感受到了我语气中不同寻常的决绝，很快回应道：“我明白了。您等我消息，保持电话畅通。”
等待的每一分钟都无比煎熬。我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设想着各种可能， 预演见到二叔后该问的问题。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一场暴雨似乎随时可能降临。
终于，手机再次响起。
“徐先生，安排了。一小时后，经侦总队指定地点，时间很短，只有十五分钟。那边盯得很紧，您做好准备。”沈律师的声音简洁而迅速。
“够了！谢谢您，沈律师！”我挂断电话，立刻叫上张龙赵虎，“备车！去经侦总队！”
一路无话。车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既有即将获得关键信息的期待，更有对二叔处境的深深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