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团被打破，无数负面记忆体被击退，它们游走于璃月四方，等待着下一次袭击璃月人的机会。
它们绝对想不到，被它们视作猎物的弱者，这次会选择先发制人。
“滴滴、滴滴、滴滴——”
阿贝多操作着仪器，再度对璃月境内的异常能量分布情况进行了探测，确认了那些记忆体如今所在的位置。
“除去那些散落在四处的极少数记忆体，它们之中的一部分聚集在绯云坡方向，还有一部分在层岩巨渊区域。”
凝光立于临时指挥台前，衣袂在渐起的晨风中微微拂动。她的目光扫过仪器屏幕上的能量分布图，扬声道：“行动开始。”
令旗挥动，数支精干的先遣小队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悄无声息地没入尚未完全散去的晨雾之中。这些先遣小队的任务并非正面作战，而是作为“引信”，通过挑衅和诱导，将盘踞在绯云坡和层岩巨渊外围的负面记忆体，一步步吸引至计划中预设的最终舞台——璃月港。
经过行动组一整日的努力，璃月港此时已经模样大变。先前战斗、撤离时弄出来的混乱和脏污已经被尽数清理，人们在街道两旁的建筑物上挂满了白色的长幡，幡布上用炭笔工整地书写着层岩巨渊等战役中逝去的先辈，以及用于凭吊、追思的诗文。
各家各户门户大开，卯师傅与香菱等人穿梭于各处住宅之间，指导着人们烹煮适用于祭祀的席面。
每一家都专门设了一个简单的小祭台，尚能找到的旧物通通被摆在了祭台中央。
磨损的工具、泛黄的家书、很早之前采自层岩巨渊的矿石……一堆堆朴素的旧物被整齐地放好，负责布置祭台的人们紧接着又放好了香案，他们向祭台拜了好几拜，求了个心安之后才安静地退开。
早就见识过记忆体的凶暴，有不少人忐忑发问：“那些‘人’早就失去了理智，仅仅使用这样的方法……真的可以奏效么？”
问话之人的目光不安地扫过寂静的街道，他们嗅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食物甜香——这副本能算得上是平静祥和的景象，却因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染上了几分凝重的色彩。
不远处的厨房里，卯师傅正使用着那块被记忆体附身的案板做法，而香菱端着一碟杏仁豆腐，将其摆在了附近一户人家的祭台上。
闻得此言，香菱抬起头擦了擦额角的细汗：“虽然我不懂大人物们的打算，但是……”
她突然想起了些许往事。
小时候，爷爷曾经教过她如何烹调。
那段时间，她每日除了要学习火候、调味、刀功以外，还总是被告知，在做饭时，修心同样重要。
她的声音压得有些低，比起回应众人，更像是在和自己说话：“爷爷对我说过，再简单的食材，只要带着想让品尝的人感到幸福的心意去烹调，味道就会不一样。”
“同理，我们此刻正在布置的仪式也是这样。”
·
心意是可以传递的。
凝光了解了旅行者先前数次安抚记忆体、化解执念的经历，再加上一番大胆的猜测和谋划，终于有了此番布置。
可璃月在这方面到底没有蒙德专业，他们从来没有在这方面做过系统学术的研究，不知道事中会不会发生意外，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会不会起效……他们早就做好了失败的预案，一旦发现负面记忆体出现狂暴的趋势，他们便会顺着事先计划好的路线飞速逃走。
“情况或许没你们想的那么糟糕，”优菈宽慰凝光，“用‘不会遗忘’的仪式去回应‘不想被遗忘’的执念……你们的思路是对的。”
旅行者也道：“大家如今都在为化解记忆体的执念而努力。人的意志从来都是最为坚固的屏障，有大家齐心协力，我们一定能度过这次危机。”
“但愿如此。”
凝光叹道：“凝光在此谢过诸位襄助。”
“除了这场仪式，我们也想不到什么其他的办法了。”
她喃喃：“只希望……”
希望这份迟来的心意，能够跨越时光的阻隔，真正传达到它们心中。
也希望……所有的悲伤都会被消去，所有的遗忘都会被填补，所有遗忘的都会被重新拾起，所有的羁绊与情感都会被妥善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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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隐约传来元素力和兵戈交接碰撞的声响，香菱轻声道：“那些记忆体，曾经也属于活生生的人。我不相信，他们会完全忘记被人在乎的感觉，会完全遗忘……家，还有璃月港的味道。”
卯师傅又做好了一锅汤，他稍稍整理了一番厨房，那案板则是直接朝着香菱飞来，和锅巴一样牢牢地挡在了香菱的前方。
爷爷很早之前便已离开，可他留下的记忆体，依然像旧时一样，陪伴在香菱的身旁。
她摸了摸案板：“爷爷，你也相信我们可以成功……对吧？”
远处，先遣小队的呼喝声越来越近，负面记忆体那充满怨念的嘶吼也已清晰可闻。黑色的潮水涌入街道，却在触及悬挂的白色幡旗时骤然减速——那些书写着先辈名讳、承载了人们意志的幡布在晨风中轻轻摆动，显然已经形成了一道守卫的屏障。
“竟然……竟然真的有用！”
战斗人员配合着那屏障，拦在了负面记忆体身前，他们将会一直抵挡记忆体、拖住记忆体的脚步，直到下一个步骤奏效。
“旅行者，”站在高处屋顶上观察全局的凝光放下望远镜，“拜托你了。”
唯一可以使用通讯功能的旅行者迅速联系了被分在其他小组的同伴：“各位，到你们行动了——”
田铁嘴深吸一口气，来到抵抗记忆体的最前方，登上了一处市民们临时搭建的高台。他今日未执醒木，也未持折扇，只是将双手郑重地按在台前，运起中气，用前所未有的庄重语调开口道——
“今日，不说帝君移山填海之能，不表仙人降妖伏魔之功。单说昔年深渊大举入侵之时，帝君座下螣蛇大元帅曾点兵前往层岩巨渊前线杀敌……”
田铁嘴说书数十载，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
他的声音透过蒙德带过来的特制传音装置，清晰地传遍每条街道。如今他所讲述的这段往事全都是真的，在面对因为遗忘而暴怒的记忆体之时，最忌讳的便是歪曲事实与真相。
如今他口中，每一个名字，每一处事迹，都是昨日同胞们仔细在一本本文献古籍中寻找到、比对出的，他一字一字地仔细叙说，生怕哪里吐字不清，被记忆体们当做是胡编乱造之人而被抹消。
他讲述着那场惨烈的战役，千岩军将士如何在层岩巨渊的狭窄巷道里与深渊魔物殊死搏斗，如何用血肉之躯筑起防线，又如何在一场场爆破中与敌人同归于尽。
参与那场战役的许多千岩军都被查了家谱，他们的后人被凝光一个一个地找了出来，承担了祭祀的重任——在田铁嘴讲述之时，后人们已经燃起了家中祭台上的香烛，端上一碟碟热气腾腾的饭菜，开始下拜，念叨着先祖的名字，叙说着家中的近况。
而无后者、无名者，他们也得到了妥善的对待。
行秋指挥着飞云商会的伙计，在商会原址大摆筵席，为那些无后的英灵准备了丰厚的祭品。
纯阳体质的重云终于完成了毕生夙愿、成功见鬼，他带领着方士们，在每处空置的祭台前虔诚诵经。
就连往生堂的仪倌们也穿梭其间，为这些无名英魂送行。
“诸位先祖英烈，”行秋站在堂前高喊，“今日这席面虽不及生前盛宴，却也是璃月子民的一片心意，还请诸位赏脸入席——”
人们没有看到，有无数记忆，无数心愿，无数期许，自璃月港中升腾而起。
天衡山巅，摩拉克斯与哈艮图斯并肩而立，一同注视着那些无形之物跨越群山、飞过天际，最终向着远方连绵的雪山而去，融入了拂遍提瓦特的千风里。
“这果然也是她计划的一环，她这段时间无时无刻不在收集记忆……”哈艮图斯抱臂轻叹，“不过，如果没有你的将计就计、顺水推舟，记忆体根本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
“那几次地动只是瞧上去可怕，实际上并没有伤到人们的性命，当时我还觉得奇怪，现在看来，那应当是你弄出来的吧？”
摩拉克斯颔首，竟是直接承认了：“的确是我做的。”
哈艮图斯问：“那么你对如今的局势作何感想、可还满意？”
“很不错，”神明的目光投向远方，千年岁月的沉淀，尽数流转于那双如金璋一般的眸底，“比我初时所预想的，还要好上几分。”
“虽然还没有到可以完全独当一面的程度，但……”
人们敢于直面过往、勇于承担责任的觉悟，已经远远超出了神明的期待。
连绵的细雨正好在此时落下。
它轻轻滴在了人们的脸颊、发梢之上，并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温润的暖意。
如同母亲轻柔的抚摸一般，细雨洒落在那些躁动的记忆体上，消融了那些黑色的怨气。
记忆体逐渐露出了原本的底色——他们是严肃正直的军人，是救死扶伤的医生，是认真严谨的工匠，被无辜卷入的平民……
在久违的家乡之中，客死他处的记忆体们，露出了惶然无措的神情。
屋顶上的凝光给了旅行者一个眼神，后者当即道：“战斗人员都停下，家里有先祖在这儿的，可以开始喊名字了。”
一瞬间，整个璃月港都沸腾了起来，孝子贤孙们站在家门口扯着嗓子开喊，“太爷爷”、“太奶奶”、“老祖宗”之声一时间不绝于耳。
等到有后的全被迎进家门，行秋不需要催，转头便开始热情招待剩下的记忆体：“诸位先烈，请到我们这里来吧！我们早已准备好了餐食，就等着与诸位共飨盛筵！”
“这哪儿成呢？”恢复理智的记忆体们纷纷摆手，“吃的谁家都缺，哪里能这么麻烦你们……”
行秋笑道：“如今早已不是战时，璃月人的生活水平早已今非昔比，诸位请看——”
随着行秋的话音落下，飞云商会的伙计们齐齐让开身位，展示他们奋斗一上午的杰作——
只见长桌上摆满了各式佳肴，晶莹剔透的虾饺、金黄酥脆的烤乳猪、香气四溢的腌笃鲜……
许多同样帮了忙的璃月人同样坐在桌边，他们笑着请前人们和他们一起来吃饭，齐声称颂璃月如今的安稳和强盛，他们告诉那无缘黎明之人——
“如今的璃月，再无当年颠沛流离之苦痛，再不会有骨肉亲朋之死别。”
于是，带着无尽的笑与泪，旧日的孑遗步入了席间。
那天，整座璃月港的欢声笑语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到最后，人们甚至开始“倒反天罡”，和记忆体们称兄道弟、勾肩搭背，共度这场自灾难中诞生的庆典。
田铁嘴已经讲了十几折，换了平时他早就下班了。
可今日，不止是台下的听众，就连他自己也意犹未尽，他向曾经听过他说书的听众们诚恳道歉，承认他曾经有很多说出口的内容都是胡编的。
“我们老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有人起哄，“都是这条街上长大的，你小时候历史考几分，我们还能不知道嘛？”
田铁嘴叹道：“到底还是咱们台下的众位客官懂我。那么，接下来我便重说我当日里说错的一折——夜叉战梦神罢。”
“我在后来翻阅典籍，发现那在梦神一役中立下大功的夜叉竟并非帝君麾下将士，他的那一脉如今已并入了北境……”
雨停时，人们还搬出了逢年过节才用的烟火，它们在夜空中次第绽放，将璃月港映照得如同白昼。
天衡山巅的两位神明仍未离去，哈艮图斯一边欣赏，一边不忘点评，她指着一束青蓝的焰火，笑道：“我最喜欢这个。”
那束得了神明喜爱的焰火拥有彗星般的尾迹，在至高处迸裂成千万点青光。光点坠落，恰似一场逆行的流星雨，与记忆体逐渐消散时、身上升腾而起的金色光点在空中交错。
摩拉克斯注视着那些大多眼熟的记忆体离去……那些曾在层岩巨渊并肩作战的面容，那些在迁徙路上相互扶持的身影，此刻都化作点点金光，缓缓升向天穹。
于是他笑着说：“我也很喜欢。”
不止他们在和旧忆道别。
在神明视线的死角，亦存在着光与梦。
身穿甲胄的士兵们身形渐渐虚化，他们心愿已了，此时正笑着，向他们面前唯一仍存在这世间之人挥手。
“现在，到了我们离开的时候。”
“永别了……”
“很高兴能再次见到您……”
“戴因斯雷布大人。”
在金发的坎瑞亚剑士抬头仰望。
璃月港升起的烟火，亦照亮了他早已黯淡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