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赛花来访后的第二天,陆明正在救护所里指导几个医徒练习缝合技术——用的是一些从厨房要来的猪皮。看着那几个年轻医徒笨手笨脚,把猪皮缝得歪歪扭扭如同蜈蚣爬,陆明忍不住以手扶额,深感任重道远。
“大人!大人!”王铁柱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从外面传来。
陆明心头一跳,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吧?他现在都有点条件反射了。
“何事惊慌?”陆明走出临时充当教学区的帐篷。
王铁柱手里捧着一份公文,脸上表情有些古怪,像是想笑又不敢笑:“大人,行辕来令,命您……命您即刻点齐一小队护卫,前往西北方向葫芦口一带,与府州折家军一部汇合,协同执行边境巡逻任务。”
“啊?”陆明以为自己听错了,“让我去巡逻?我是医官啊!又不是作战部队的!”他指着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官袍,“你看我像能骑马提刀跟契丹人拼命的样子吗?”
王铁柱忍着笑,将公文递上:“大人,令旨上是这么写的。说是……例行巡逻,熟悉边境地形,同时也让友军见识一下我大周医官的……呃,风采?而且,点名是与折赛花将军所部协同。”
“折赛花?”陆明接过公文,快速浏览了一遍,果然如此。令旨措辞官方,但意思很明确,就是让他这个“文职”人员,去体验一下前线生活,顺便搞搞“军民团结”。
陆明摸着下巴,琢磨着这命令背后的含义。是柴荣的意思?还是哪个看他不顺眼的家伙(比如赵匡胤?)想把他支到危险的前线去“意外”一下?又或者,真的只是单纯的例行公事,恰好轮到他头上了?
联想到昨天折赛花离开时那句关于葫芦口契丹游骑活动频繁的提醒,陆明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但军令如山,不去是不行的。
“行吧,巡逻就巡逻,就当出去透透气,野外考察了。”陆明无奈地耸耸肩,对王铁柱吩咐道,“去,挑十个机灵点、骑术还过得去的弟兄,带上急救包和……嗯,多带点‘神仙醉’和纱布,万一碰上遭遇战,还能派上用场。再把我的‘小宝贝’们也带上。”他所谓的“小宝贝”,指的是他那把改良弩和一些自制的防身小玩意儿,比如装了石灰粉和迷烟的小陶罐。
“是,大人!”王铁柱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后,陆明带着十名精心挑选的护卫,骑着马,离开了救护所,朝着西北方向的葫芦口而去。陆明的骑术经过这段时间的“被迫”锻炼,总算不再是当初那个一上马就摇摇晃晃的菜鸟了,虽然跟那些精锐骑兵没法比,但正常骑行和慢跑已经问题不大。
初夏的边塞,天高云淡,视野开阔。放眼望去,是一片略显苍凉的原野,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风吹过草地,泛起层层绿浪,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如果不是知道这里随时可能冒出凶神恶煞的契丹骑兵,这景色倒也算得上壮丽。
一行人马不停蹄,在午后时分,抵达了约定的汇合点——葫芦口外一处地势较高的坡地。
远远地,就看到一队约三十人左右的骑兵已经等在那里。为首一人,红衣黑马,身姿挺拔,正是折赛花。她今日换上了一套更便于行动的轻便皮甲,背上负着一张角弓,箭壶挂在马鞍旁,英气逼人。
看到陆明等人到来,折赛花策马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陆医官,果然准时。”
“折将军相召,岂敢迟到。”陆明在马上拱了拱手,笑道。他打量了一下折赛花身后的骑兵,一个个都是精悍之辈,眼神锐利,纪律严明,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折家军精锐。
折赛花也看了看陆明带来的十个人,虽然不如她的部下那般杀气腾腾,但眼神沉稳,装备整齐,尤其是看到他们马背上驮着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箱子和包裹(主要是医疗用品和陆明的“小宝贝”),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陆医官这行头,不像是来巡逻,倒像是来……游山玩水,顺便行医济世的?”折赛花打趣道。
陆明脸不红心不跳:“有备无患嘛。万一折将军的手下不小心磕着碰着,或者运气不好遇到契丹人挂了彩,我这不是能现场办公,提高救治效率嘛。”
折赛花被她逗笑了:“那就先谢过陆医官了。时候不早,我们这就出发吧。葫芦口一带地形复杂,山谷交错,是契丹游骑最喜欢渗透的区域。”
两队人马合为一处,共计四十余人,开始沿着边境线缓缓巡逻。折赛花一马当先,陆明紧随其后,他的护卫和折家军骑兵则呈扇形散开,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折赛花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一边走,一边指着周围的地形向陆明介绍。
“陆医官你看,前面那个像葫芦一样的山谷,就是葫芦口了。入口狭窄,里面却别有洞天,能藏下不少人马。契丹游骑就经常利用这种地形设伏,或者作为临时歇脚点。”
“那边,看到那片长势特别茂盛的草地了吗?下面很可能有地下水源。在边塞行军,找到水源至关重要。契丹人也懂这个,所以这些地方也要格外小心。”
“还有那些被风吹动的草叶,”折赛花指着远处一片起伏的草浪,“有经验的斥候,能通过草叶晃动的幅度和频率,判断出远处是否有骑兵在移动,甚至能大致估算出人数和距离。”
陆明听得津津有味,这些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宝贵经验。他由衷赞道:“折将军真是观察入微,陆明受教了。这边境的一草一木,在将军眼中,仿佛都成了会说话的兵书。”
折赛花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自豪:“不过是常年在此,看得多了罢了。倒是陆医官你,那些神奇的医术和……嗯,数据之法,才是真正让人佩服的学问。”
“嗨,我那都是些小聪明,上不得台面。”陆明谦虚地摆摆手,决定也露一手,挽回一下自己“文弱医官”的形象,“不过说到观察,我倒也知道一个有趣的小道理。”
“哦?陆医官请讲。”折赛花饶有兴趣地看向他。
陆明指着天空说道:“折将军你看,现在天色尚早,但如果我们想判断大概的时辰,又没有漏刻(古代计时器)怎么办?”
折赛花抬头看了看太阳:“靠太阳的位置和影子长短?”
“没错。”陆明点头,然后伸出手臂,竖起大拇指,“其实还有个更简单粗略的办法。伸出手,像这样,用大拇指对准太阳底部。然后,数一数太阳底部到地平线之间,能放下几个手指头。一般来说,一个手指头的高度,大约代表一刻钟(约15分钟)左右的时间。当然,这只是个大概的估算,受季节和纬度影响,但应急时用用还是可以的。”
折赛花学着他的样子,竖起大拇指对着太阳比划了一下,眼中露出惊奇之色:“竟有这种方法?倒是新奇!陆医官连这个都懂?”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陆明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心里补充道:这叫“指测法”,野外生存小常识而已。
接着,陆明又指着远处一片看似平静的水洼,说道:“还有那个水洼,折将军觉得能直接喝吗?”
折赛花看了一眼,摇头:“野外死水,多有污秽,喝了容易生病。我们行军,一般都找活水,或者自己打井。”
“将军所言极是。”陆明赞道,“不过,如果实在找不到干净水源,又渴得不行,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可以找一些干净的沙石、木炭,甚至布料,做一个简单的过滤装置,虽然不能完全去除有害之物,但至少能过滤掉大部分泥沙和杂质,比直接喝要安全些。如果再能生火煮沸,那就更好了。”
他又简单讲解了一下水的浮力原理(为什么木头能浮在水上),以及声音在不同介质中传播速度不同(所以把耳朵贴在地上,能更早听到远处马蹄声)等浅显的物理知识。
这些在现代人看来常识性的东西,在折赛花听来,却如同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她听得美目异彩连连,看着陆明的眼神,除了之前的佩服,更多了几分探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欣赏。
“陆医官,你这些学问,都是从何而来?为何我从未在书中见过?”折赛花忍不住问道。
陆明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忽悠:“家传的一些杂学,加上自己平日喜欢瞎琢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成体系,让将军见笑了。家师常言,格物致知,万物皆有其理,多观察,多思考,总能发现些有趣的东西。”
“格物致知……”折赛花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博大精深,看向陆明的目光更加不同。这个年轻的医官,不仅手段神奇,心思缜密,胸中所学更是浩如烟海,深不可测。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一个介绍边塞风物和军事常识,一个分享有趣的科学小故事和野外技巧,气氛融洽得不得了。折赛花发现,和陆明聊天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他总能从一些意想不到的角度看问题,言语风趣,见识广博,丝毫没有某些文人那种迂腐酸气,也没有军中糙汉的粗鲁。
陆明也觉得折赛花性格直爽,聪慧好学,不像一般古代女子那般扭捏,和她相处很放松。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他们巡逻的路线也走了一大半,进入了葫芦口外围一片相对开阔的草甸地带。
就在这时,前方负责探路的一名折家军斥候,突然打马飞奔而回,脸上带着一丝凝重,来到折赛花面前,压低声音禀报道:“将军,前方五里处,发现新鲜的马蹄印,数量不少,大约有二十骑左右,看方向和蹄印深浅,像是契丹人的游骑,过去不超过一个时辰!”
折赛花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抬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
陆明的心也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个装着“神仙醉”和迷烟的小袋子。不会这么巧吧?真碰上了?
折赛花仔细询问了斥候发现的细节,又看了看天色和周围地形,果断下令:“传令,全体戒备!放缓速度,呈战斗队形,向马蹄印方向谨慎搜索前进!注意两侧高地,小心埋伏!”
她转头对陆明说道:“陆医官,看来我们运气‘不错’,可能真要碰上你‘现场办公’的机会了。你跟紧我,不要擅自行动。”
陆明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虽然心里有点打鼓,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莫名的……刺激感。
“明白,一切听折将军指挥。”
队伍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刃,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苍茫的草地上。
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似乎已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