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巷的青石板还凝着夜露,李云飞蹲在墙角石阶上,青瓷碗在掌心焐得发烫。
热气裹着甜香往鼻尖钻,他喉结动了动,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这味儿太像了,像记忆里那个总系着蓝布围裙的女人,在煤炉前搅着砂罐,回头喊他阿飞快来喝时的温度。
烫吗?苏媚不知何时蹲到他身侧,指尖轻轻碰了碰汤面,又触电似的缩回,凉点再喝,急什么。她耳坠子晃了晃,是前晚在副本里顺手摸的银铃铛,此刻丁零当啷响得人心软。
李云飞抬头,看见她发梢沾着巷口槐树的星点白花,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天魔教总坛,她被毒烟呛得咳血还硬撑着笑的模样。
这味儿...苏媚盯着汤面氤氲的雾气,声音突然轻了,像你说的安魂引,可没药味。她指尖无意识绞着他外套下摆,魔教圣女的指甲盖还留着暗红丹蔻,此刻却像个偷喝了蜜的小丫头。
不是药。
两人同时转头。
柳如烟抱着机关罗盘从巷口走来,墨绿裙角沾着晨露,发间银簪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那罗盘本是青铜色,此刻盘面浮起金纹,像活物般嗡鸣。念她停在两人跟前,罗盘凑近汤碗时突然剧烈震颤,昨夜你封印地脉时,七重副本世界的执念反哺人间——有人记得你,所以这汤才热。
李云飞低头轻笑,指腹摩挲着碗沿的芝麻粒。
那些记忆突然涌上来:元末地牢里苏媚用天魔舞替他挡刀时的眼尾红痣,北宋华山林诗音在雪夜给他暖手炉时耳尖的薄红,唐朝宫道上慕容雪把金步摇塞他手里说这是聘礼时的眼波——原来她们早把他的名字,刻进了各自世界的晨昏里。
守门人烧火三百年,最后暖手的,是一碗没药的汤。他舀起一勺汤,热气模糊了眼角,倒也值了。
苏媚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腕。
她掌心有常年练天魔舞留下的薄茧,此刻却烫得惊人:要喝回家喝,这鬼地方风大。说完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扯着他袖子往巷外走。
柳如烟望着两人交叠的影子,指尖在罗盘上点了点,金纹顺着她动作爬上墙面,像一道流动的光。
旧居里的陈设还是老样子,茶几上摆着苏媚前晚烤糊的栗子,沙发缝里塞着林诗音寄来的华山松针。
但墙上多了道金纹裂痕,像被青焰灼过的疤痕,正随着柳如烟布下的影听阵微微发亮。
她按动罗盘机关,空气中浮起细碎的声波。
菜市场阿婆的嗓门穿透晨雾:小周啊,这萝卜给你多抓两根——哎你哼的啥调子?
怪好听的!
地铁站里,少年的口哨声混着列车轰鸣:哆来咪发...哎这调儿我咋会?
写字楼茶水间,白领敲着马克杯:哒哒哒...哎你们听,像不像那天在巷子里听见的笛子声?
柳如烟的指尖顿在罗盘上:归心阵修复后,守门血脉的共鸣扩散了。
他们不是继承者,是共守者
共守者?苏媚靠在门框上冷笑,手里转着从副本顺来的匕首,现在满城都是活体阵眼?
你打算挨个教他们怎么熬汤?她眼尾上挑,可尾音却软下来,像故意把刺藏在棉花里。
李云飞没接话。
他盯着墙上的金纹裂痕,突然起身去摸茶几上的破鸭舌帽。
那帽子边缘卷着毛边,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他发红的眼尾。我娘熬汤三十年,他把青竹笛往腰上一别,声音哑得像砂纸,不是为了成神,是为了让我活着回家。
现在有人替她续了这碗汤,我不能让它凉。
苏媚的匕首掉在地上。
她扑过去拽他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李云飞你疯了?
昨夜封印耗了多少力你自己不清楚?
松手。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拇指蹭过她虎口的茧,我去去就回。
老街区的面馆刚支起蓝布篷子,老板娘掀开木锅盖,骨汤的香气地涌出来。
李云飞摸了摸兜里的青竹笛,喉间甜腥翻涌——他早把心头血凝成了丹丸,此刻正攥在掌心,汗津津的。
来碗牛肉面。他坐进最里的木凳,帽檐压得更低。
老板娘端来碗时,他借着擦桌子的动作,指尖在汤面轻点。
一滴血珠没入汤中,转瞬即逝,只留下一圈淡青波纹。
邻桌的老爷子喝了口汤,突然一拍大腿:哎这味儿!
像我家那口子走前熬的...她总哼的那调儿是啥来着?
叮——
柳如烟的声音从他耳边的传讯铃里炸响:李云飞你不要命了?
血脉引会耗损本源!
他抹了抹唇边的血丝,低头喝汤。
热汤滚进喉咙,烫得他眼眶发酸。
邻桌的中学生突然跟着老爷子哼起来,跑调的声音混着汤勺碰碗的脆响,像极了小时候巷口的傍晚。
耗的是血,醒的是心。他对着传讯铃笑,门不该只靠一个人烧,该由千万人暖。
当夜的城市像被撒了把星星。
孩童在梦里哼着走调的《安魂调》,被母亲拍着背哄:宝宝乖,不唱了睡觉。
值夜班的保安在楼道里踱步,无意识拍着大腿打节拍,惊醒了窝里的猫。
就连警笛声都变了调子,尾音像被揉软的云,绕着居民楼打旋儿。
柳如烟的罗盘在桌上转得飞起来,地脉波动图上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她抬头时,正看见苏媚把李云飞按在墙上,眼眶红得像要滴血:你装什么大义凛然?
脉搏乱成这样还撑?
李云飞靠在墙上笑,额角全是冷汗。
他伸手去摸苏媚的脸,指尖凉得像冰:你看...汤没凉,路没断...
闭嘴!苏媚咬着唇,把脸埋进他颈窝。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锈味,还有青竹笛的苦香,突然想起在天魔教密道里,他背着她趟过毒水时说的话:别怕,我带你回家。
我在。她闷声说,我带你回家。
凌晨的天桥上起了薄雾。
李云飞裹紧外套,青竹笛在怀里发烫。
他正想往回走,风里突然飘来熟悉的铜铃声——不是慕容雪的宫铃,是街头流浪艺人摇的那种,破破烂烂的,却响得清亮。
艺人背对着他,佝偻的背影有些眼熟。
他哼的调子竟完整得惊人,是《安魂调》的终章,每个音符都像被揉进了月光。
大哥?李云飞脱口而出。
艺人回头,脸上的刀疤在路灯下泛着白。
竟是当年追砍他的混混头子!
对方腕间一道金纹若隐若现,咧嘴笑时缺了颗门牙:阿飞啊?
那晚你跑掉后,我做了个梦...他挠了挠头,梦见个穿蓝布围裙的女人在熬汤,说该轮到你们守了
李云飞突然笑出声。
他望着远处次第亮起的窗口,每一盏暖黄的光里,都有个人轻轻哼唱。
地下深处传来闷响,最后一道封印裂痕,正在缓缓弥合。
该回家了。他对混混头子挥了挥手,转身往旧居走。
风里飘来苏媚的喊叫声:李云飞!你又乱跑——
他加快脚步,鸭舌帽被吹得歪到后脑勺。
经过巷口老槐时,他摸了摸怀里的纸条,那是王奶奶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却暖得烫人。
城东废弃医院的顶楼天台,晨雾还未散尽。
李云飞盘坐在水泥地上,青竹笛横在膝头。
他闭目调息,能听见地脉深处传来的轻响,像无数人在共同呼吸。
下一站...他低笑出声,该去接林姑娘和慕容公主了。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心口的金纹。
那些纹路里,与的真意正缓缓交融,像一碗永远不会凉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