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映照着三人宁静画面的镜子，如同投入滚烫烙铁的冷水，在池小橙的心底激发出剧烈而刺耳的嘶鸣。
希望、温暖、一种近乎奢侈的平和……这些她几乎已经遗忘的感觉，与周围那些映照着孤独死亡与疯狂毁灭的镜象形成了太过残忍的对比。
假的吗？就像哈尔嘶哑着否定的那样，只是风暴扭曲的幻象？
可那画面太过清晰，苏菲替哈尔更换敷料时低垂的温柔眉眼，自己枕在他腿上沉睡时无意识抓着他衣角的手，甚至哈尔靠坐在那里时，周身那种罕见卸下的、疲惫却真实的松弛感……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她内心最深处连她自己都几乎遗忘的渴望。
她想要那个。不是病娇剧本里扭曲的占有，不是恐惧驱使下的表演，而是那种……劫后余生、彼此支撑的暖意。
“别被这些东西迷惑！记住我们的话——”
哈尔的声音将她从剧烈的眩晕和怔忡中猛地拽回。他的手臂如同最坚固的铁箍，将她死死圈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撞碎了又一面急速旋转、映照着可怖未来的镜面碎片。暗红色的发丝在狂乱的能量流中飞舞，有几缕扫过她的脸颊，带着硝烟、血腥和他独有的那种冷冽又危险的气息。
“——现在，你我，才是新规则！”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笃定，仿佛不仅要说服她，更是在向这片混乱的时空、向那无形的规则宣战。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身那暗金色的、源于他们交融血液与诅咒的力量变得更加狂暴，如同拥有自我意识的怒涛，更加凶狠地冲击撕扯着那些不断浮现的镜阵。
咔嚓！咔嚓！
镜面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些光怪陆离的未来图景开始扭曲、崩解，化作无数闪耀的碎片，又被风暴卷入更深的混沌之中。那面映照着三人画面的镜子也剧烈闪烁起来，边缘出现裂纹，景象开始模糊。
池小橙的心猛地一揪，几乎要伸出手去，仿佛想徒劳地抓住那即将消散的泡影。
就在这时，那只一直死死攥着她手腕的手，力道突然松了一瞬。
并非放开，只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力竭般的松动。一直对抗着风暴和镜阵冲击的哈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暗红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致的疲惫，但那疲惫瞬间又被更深的偏执覆盖。
然而，就是这细微的松动，仿佛给了某种一直在暗中蓄力的存在一个可乘之机。
翻涌的混沌风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拨开，那些碎裂的镜片和数据流被强行压制、抚平。银发管理员的身影重新凝聚，虽然比之前显得透明了几分，边缘依旧有些不稳定的闪烁，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绝对的规则之力，再次压过了暗金色的风暴能量。
他悬浮于空，那双没有感情的眸子先是扫过周围逐渐平息的混乱，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风暴中心依旧紧紧贴合的两人身上。他的目光在哈尔死死攥着池小橙手腕的地方停顿了一瞬，随即，缓缓抬起了一只手。
那只手并非实体，更像是由无数流动的银色代码和冰冷光线构成。
“干扰源强度超乎预计，但核心指令优先级不变。”管理员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毫无波动的机械感，却比风暴的咆哮更令人心悸，“编号07容器，及附属污染源哈尔。”
他的指尖对准他们，银色光芒开始汇聚。
“基于《时空维稳条例》最终款，现给予最后一次选择机会，此选择不可逆，结果立即执行。”
池小橙感到哈尔攥着她的手瞬间收紧了，那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极其危险，暗红色的头发色泽深得近乎墨黑，仿佛下一刻就要不顾一切地再次引爆什么。
但管理员接下来的话，却像最冰冷的冰水，瞬间浇熄了所有躁动的火焰。
“选择一：剥离污染源，容器格式化重组，清除所有异常数据及关联记忆，遣返原世界坐标点。你将回归你应有的命运轨迹，遗忘此地一切，于病榻终老，获享…平静。”
随着他的话语，一扇熟悉的、边缘流转着冰冷白光的裂缝在池小橙身侧无声无息地展开。裂缝那头，不再是之前镜中看到的病房景象，而是一种更深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感知和记忆的纯白虚无。一种极致的安宁感从裂缝中弥漫出来，带着诱人的气息，仿佛在轻声呼唤她放下所有挣扎和痛苦，回归永恒的沉睡。
池小橙的呼吸一滞。遗忘一切？回归“应有”的命运？那意味着忘记哈尔，忘记苏菲，忘记卡西法和这座移动城堡，忘记所有的恐惧、表演、挣扎，以及……那面镜子里短暂窥见的、让她心口刺痛的可能。
“选择二：”管理员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指尖转向哈尔，“永久锚定此世界线，承担污染源全部因果及双倍诅咒效力。代价：共享其命运，承受其痛苦，直至永恒湮灭。无回溯，无豁免。”
没有新的裂缝出现，但一股无法形容的、沉重到极致的压力骤然降临在池小橙的灵魂之上。她仿佛瞬间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未来：哈尔身上蔓延的诅咒以双倍的速度和强度侵蚀着他，也通过某种无形的链接蔓延到她身上；战火、背叛、永无止境的痛苦与疯狂；没有尽头，没有解脱，只有彼此拖拽着，在深渊里不断下坠……
这两个选择，看似是选择，实则都是绝路。一条是遗忘的虚无，一条是共同毁灭的苦役。
空气死寂。连风暴的余波似乎都在这残酷的选择前屏住了呼吸。
池小橙感到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看向哈尔。
哈尔侧对着她，她看不清他此刻完整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绷到极致的下颌线，和那暗红得发黑的发丝下，微微颤抖的睫毛。他周身的危险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仿佛连愤怒和偏执都被彻底抽空的沉默。
然后，她感觉到——那只一直死死地、甚至粗暴地攥着她，仿佛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的手，那只哪怕在时空风暴中也给予她唯一真实锚点的手——
一点点地，松开了。
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极其缓慢地，从她早已被攥得麻木泛紫的手腕上剥离。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仿佛怕碰碎了她。
最终，他的手完全垂落下去，指尖还在微微颤抖，温热的、属于他的血珠从两人方才紧贴的伤口处被扯断，滴落在扭曲破碎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色。
他没有看她，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微微偏着头，暗红色的发尾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座沉寂的、等待最终审判的雕塑，将选择权，或者说，将她未来的命运，彻底地、毫无保留地…还给了她。
走吧。
池小橙仿佛能听到他无声的话语。回到你的世界去，忘记这一切，忘记我，去获取你那该死的“平静”。这浑噩、这诅咒、这无尽的痛苦，本就是我该承担的。你走吧。
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比管理员带来的规则压迫更让池小橙感到恐惧。他松手了？他放弃了？他替她选择了那条“轻松”的路？
就在那冰冷的、代表着“遗忘”与“回归”的白色裂缝向她散发出更强烈的吸力，管理员似乎判定沉默即是默认，指尖银光骤亮即将执行选择的刹那——
池小橙猛地动了！
她没有扑向那看似安宁的白色裂缝，而是近乎凶狠地一把握住了哈尔那只刚刚松开、无力垂落、依旧血流不止的手腕！
她的五指用力到指节泛白，死死地箍住他，仿佛要将自己的指甲都掐进他的皮肉里，重新建立起那被他自己斩断的连接。
“……”
哈尔猛地抬起头，暗红色的瞳孔剧烈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他那死寂的、仿佛放弃了一切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里面充满了震惊、茫然，还有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极其微弱的希冀与恐慌。
池小橙没有看他，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虚无的某一点，胸口剧烈起伏，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所有的情绪——对孤独死亡的恐惧，对毁灭未来的抗拒，对那面温暖镜象的渴望，对他擅自松手的愤怒，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汹涌澎湃的决绝——最终全部汇聚成一股蛮横的力量，通过她死死握紧他手腕的动作，无比清晰地传递了过去。
我不选。
要留一起留，要痛一起痛。
你想都别想推开我！
管理员冰冷的银色眼眸微微闪动了一下，汇聚的指尖光芒停顿了片刻。
“检测到容器异常抗拒。再次确认选择意向——”
风暴，似乎在两人再次交握的手边，发出了低沉的、新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