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刚到六月上旬,洞庭湖畔已浸在酷暑之中。烈日如炙炉悬于天际,将铠甲晒得烫手,连湖面都蒸腾着白茫茫的水汽,远处的水寨轮廓在热浪中微微扭曲。岳家军大营内,将士们早已卸下重铠,只着短衫束裤,裸露的臂膀被晒得黝黑,额间的汗水顺着脸颊滚落,砸在青石板上瞬间蒸发,只留下一圈淡白的盐渍。
“都打起精神来!”岳飞赤着上身,腰间只束一条粗布战带,古铜色的背脊上印着旧伤的疤痕,正站在高台上训话,声音穿透热浪仍中气十足,“杨幺的车船虽凶,却经不住咱们‘釜底抽薪’!今日便让这洞庭水寇,尝尝咱们岳家军的厉害!”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指着身旁的杨钦,“杨将军熟稔洞庭水路,由他引路,水师先行;牛皋率步骑沿岸推进,堵截逃寇;韩靖带死士操控火筏,专打搁浅的车船!”
杨钦上前一步,手中握着湿透的水图,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将军放心!子母洲西侧的落马港是唯一深水航道,也是车船必经之路——咱们泄水后,此处水深已不足丈二,那‘混江龙’号吃水丈五,必在此搁浅!”他瞥了眼湖面,忽然笑道,“这酷暑倒帮了咱们,杨幺的水手多半躲在船舱避暑,反应定慢半拍!”
岳飞拍掌大笑:“好个知彼知己!出发!”随着一声号角长鸣,五十艘改装的快船率先驶出港口,船舷两侧绑着装满青草的竹筐,韩靖立在船头,腰间系着水囊,正指挥水手调整航向。杨钦的向导船走在最前,船尾插着一面“杨”字小旗,在热浪中猎猎作响。
子母洲水寨内,杨幺正坐在帐中扇着蒲扇,案上的凉茶喝了一碗又一碗,仍解不了暑气。忽听得寨外传来急促的铜锣声,探马连滚带爬冲进帐:“天王!岳家军打过来了!水师已到落马港外!”
“慌什么!”杨幺猛地拍案而起,抓起案上的狼牙棒,“传我将令,‘混江龙’号为首,十艘车船齐出,撞碎他们的战船!”他不信岳飞能破掉自己的“水上堡垒”——这“混江龙”号高逾三丈,船楼三层,拍竿巨石如磨盘,轮桨驱动时快如奔马,此前宋军水师见了便望风而逃。
当十艘车船驶出落马港时,杨幺站在“混江龙”号的顶层船楼,望见岳家军的船队正列在远处,不由冷笑:“岳飞小儿,也敢与我水师抗衡?”他挥手令旗:“加速!撞沉他们!”水手们猛踩轮轴,车船两侧的车轮溅起水花,朝着岳家军船队直冲而去。
“就是此刻!”韩靖高声喝令,水手们立刻扯开竹筐,将湿漉漉的青草尽数撒向湖面。这些青草经水浸泡后韧性十足,顺着水流漂向车船,刚接触到飞速转动的轮桨,便如蛛网般缠了上去。“不好!轮桨被缠住了!”“混江龙”号的舵手惊呼着,拼命摇动舵盘,可车轮被青草裹得死死的,任凭水手们如何踩踏,都只发出“咯吱”的异响,再难前进一步。
更糟的是,“混江龙”号刚要转向,船底突然传来“砰”的巨响——落马港的水位果然如杨钦所言,已浅得不足以承载这巨型车船,船首重重撞在浅滩的礁石上,整艘船猛地倾斜,船楼内的士兵惊呼着摔作一团。杨幺站立不稳,踉跄着扶住栏杆,低头望去,只见岳家军的巨筏正从两侧驶来,巨筏上插满了削尖的木桩,牢牢堵死了退路。其余九艘车船也接连遭遇厄运,或被青草缠桨,或在浅滩搁浅,整支水师瞬间陷入瘫痪。
“放箭!”张宪在旗舰上高声下令,箭雨如暴雨般射向搁浅的车船。义军士兵被困在倾斜的船上,无处躲闪,惨叫声与中箭声交织在一起。杨钦驾着快船冲在最前,对着船上的旧部高声喊道:“弟兄们!岳将军说了,降者免死,还发返乡路费!再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一艘车船的船长本是杨钦麾下旧部,见“混江龙”号动弹不得,岳家军箭雨密集,当即嘶声喊道:“别打了!我们降!”他率先丢下兵器,带着二十余名水手攀着绳索跳下水,游向岳家军的快船。有了第一个投降的先例,其余车船的士兵再也无心抵抗,有的直接跳船投降,有的在船上挥舞白布示降,甚至有几艘尚未完全搁浅的小船,直接调转船头驶向岳家军船队。
“陆路弟兄们上!”岸边传来牛皋的吼声,他率步骑趁势猛攻子母洲水寨。寨内义军本就听闻水师溃败,军心大乱,面对岳家军的冲锋,只抵抗了片刻便溃不成军,有的翻墙而逃,有的跪地求饶,原本固若金汤的水寨转瞬易主。
正午时分,湖面已无战事。岳家军士兵们划着小船穿梭在搁浅的车船之间,接收投降的义军,清点兵器粮草。韩靖带着人检查每一艘车船,将被困的士兵一一救出,见有受伤者便立刻包扎。杨钦则在船头清点降兵人数,不时与旧部寒暄,安抚他们的情绪。
岳飞站在旗舰船头,望着湖面散落的车船残骸和成群的降兵,接过亲兵递来的凉茶一饮而尽。杨钦驾船靠近,拱手笑道:“将军,此战大捷!杨幺的水师全军覆没,子母洲水寨已被牛皋将军攻占,降兵已逾三千人!”
“好!”岳飞畅快大笑,目光扫过战场,却在瞥见“混江龙”号顶层时微微一顿——那道紫袍身影仍立在栏杆后,虽已陷入绝境,却依旧不肯束手。他摆了摆手:“先清理战场,安抚降兵。那船楼上的,暂且由他去,待休整完毕,再作处置。”
韩靖闻言望去,只见“混江龙”号的船楼上,杨幺的身影在热浪中愈发孤绝。他心中了然,这最后的对峙,定要留到明日再了断。夕阳西下,暑气渐消,岳家军的战船与投降的义军船只在湖面排列整齐,子母洲水寨升起了岳家军的“岳”字大旗,洞庭湖畔的百姓们闻讯赶来,远远便开始欢呼,声浪在暮色中久久回荡。
而在“混江龙”号的船楼内,杨幺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议事厅,案上的狼牙棒静静躺着。窗外传来岳家军的号令声和百姓的欢呼声,他知道自己的霸业已成泡影,却仍攥紧了拳头——即便水师溃败、将士离散,他也要守住这最后一丝体面,等待与岳飞的最终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