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在深夜加班结束后，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城市的万家灯火，想起纳木错湖边的阳光。
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干净、最温暖的阳光，没有城市霓虹的刺眼，没有玻璃幕墙的反射。
就那样纯粹地洒在湖面上，把纳木错的水染成一片璀璨的碎金。
而卓玛，就站在那片光芒里。
她穿着一身鲜红色的藏袍，布料是厚实的牦牛毛，上面用金线绣着细小的祥云图案，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几十条乌黑的发辫垂在肩头，上面缀着圆润的红色珊瑚珠和通透的绿色绿松石。
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像一串会唱歌的风铃，清脆得能驱散所有的疲惫。
每次想起她，最先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永远是这幅画面。
她站在阳光里，笑着朝我挥手，脸颊上的高原红像两朵刚绽放的格桑花，明媚得让人心头一暖。
第一次见到卓玛，是我人生最狼狈、最迷茫的时候。
那时候我刚接手一个重大项目，连续一个月住在公司，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咖啡一杯接一杯地喝，体重掉了十几斤，脸色苍白得像张纸。
直到某天早上，我在会议室晕倒，被送到医院后，医生拿着化验单。
语气严肃地告诉我：“你这是长期过度劳累导致的身体透支，再这样下去。
心脏会出大问题，必须立刻停下工作，好好休息。”
我抱着“逃离”的心态来到西藏。我以为这里的安静能让我暂时忘记工作的压力。
却没料到，刚到纳木错湖边，就被强烈的高原反应折腾得够呛。
头晕、胸闷、恶心，连站都站不稳，只能蹲在湖边的石头旁，双手撑着膝盖。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肺里像塞了一团棉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在这里晕倒的时候，一阵清脆的声音像雪山融水一样。
突然撞进我的耳朵：“你还好吗？是不是高原反应了？喝杯酥油茶暖暖身子吧，会好一点的。”
我猛地抬起头，就看到了卓玛。
她就站在我面前，手里端着一个木制的小碗，碗里盛着温热的酥油茶，香气随着微风飘过来，带着淡淡的奶香和茶香。
她的皮肤是健康的蜜色，那是常年被高原阳光亲吻的颜色，没有一点化妆品的修饰，却透着自然的光泽；
脸颊上带着两团淡淡的高原红，不是腮红的刻意，而是从皮肤里透出来的健康；
鼻梁高挺得像念青唐古拉山的山脊，带着一丝冷冽的英气，却在眼底的温柔里，变得格外柔和。
最让我心动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得没有一点杂质的眼睛。
像脚下的纳木错湖水，又像高原的星空，干净、明亮，带着未经世俗雕琢的灵动。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会微微上挑，像弯弯的月牙，里面仿佛盛满了整个高原的星光，温暖得能照亮我心里所有的阴暗。
我接过她递来的酥油茶，指尖碰到碗沿的温度，心里突然一暖。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酥油的醇厚和茶叶的清香。
不仅驱散了身体的寒意，更像一股暖流，缓缓流进我被工作填满的、冰冷的心里。
我看着她，喉咙发紧，过了好一会儿，才沙哑地说了句：“谢谢你。”
“不用谢呀。”她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我们藏族人都这样，看到别人有困难，都会帮忙的。
我叫卓玛，住在附近的村子里，你呢？你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吗？”
“我叫陆承宇，从上海来的。”我回答，目光却再也离不开她的脸。
那一天，我们就坐在湖边的石头上，聊了很久很久。
她给我讲雪山的传说，说念青唐古拉山和纳木错是相爱了亿万年的恋人，雪山守护着圣湖，圣湖倒映着雪山，永远都不会分开；
她给我讲村里的趣事，说去年夏天，她和小伙伴们去山上采蘑菇，结果迷了路，最后是跟着家里的老牦牛，才找到回家的路；
她还教我说简单的藏语，“扎西德勒”“谢谢”“再见”，那些陌生的音节，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变得格外好听，像在唱歌一样。
而我，就像个刚认识世界的孩子，放下了所有的防备，放下了所有的身份。
认真地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看着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那时候的我，忘了自己是公司的总裁，忘了手里还堆着没处理完的文件，忘了城市里的喧嚣和压力。
我只是个坐在圣湖边，听着藏族少女讲故事的普通人，被她的纯粹和温暖，一点点治愈着疲惫的心灵。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早早地起床，骑着民宿老板借给我的马，赶到纳木错湖边。
有时候卓玛还没来，我就坐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石头上，看着湖面，等着她的身影出现；
有时候她已经到了，正牵着牦牛在草原上放牧，看到我来。
会笑着朝我挥手，然后骑着马，飞快地跑到我身边。
我们一起看日出。
每天清晨，天还没亮，我们就坐在湖边。
看着远处的念青唐古拉山渐渐被染成金色，看着太阳一点点从雪山后面爬上来，把金色的光芒洒在草原上，洒在湖面上，洒在我们身上。
卓玛会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你看，太阳出来了，新的一天开始了，雪山和圣湖都会保佑我们的。”
她的头发上带着淡淡的青草香，肩膀很温暖，那一刻，我甚至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
我们一起赶着牦牛在草原上放牧。
卓玛会教我辨认哪些草是牦牛最爱吃的；
会教我怎么用绳子套住调皮的小牛；
还会教我骑马，她坐在我身后，双手紧紧握着我的手，教我控制马绳的力度。
她的气息轻轻拂过我的后背，带着酥油茶的香气，让我的心跳忍不住加快。
我会用手机拍下她牵着牦牛奔跑的样子，拍下她在草原上唱歌的样子，拍下她和小伙伴们一起跳锅庄舞的样子。
每一张照片里，她都笑得格外灿烂，像高原上最明媚的阳光。
我们一起坐在经幡下吃午饭。卓玛的羊皮袋里永远装着阿妈做的糌粑和酥油茶，有时候还有刚烤好的青稞饼，带着焦香的味道。
我第一次吃糌粑的时候，还不太习惯那种粗糙的口感。
卓玛就笑着教我：“你要加点酥油茶，用手揉成小团子，这样吃起来才香。”
我照着她的样子做，果然觉得麦香混合着奶香，格外好吃。
后来我才知道，不是糌粑真的那么美味，是和卓玛在一起的时光太珍贵，才让那些简单的食物，都变得格外特别。
卓玛是个太纯粹的姑娘，纯粹得像高原的雪，落在掌心会融化，没有一点杂质；
像圣湖的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水底的石子；
像草原上的格桑花，迎着风绽放，不娇柔，不造作。
她会因为我终于学会骑牦牛，不用再摔下来而开心得拍手，眼睛亮得像星星；
会因为我用手机给她拍了一张好看的照片，而害羞得脸红，把脸埋在我的肩膀上，小声说“太丑了，不要拍”；
会因为担心我晚上在民宿着凉，把自己织的羊毛披肩偷偷塞给我，说“这个暖和，你晚上披着睡觉”。
有一次，我跟着她学骑快马，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手背被地上的石头划破了，流了很多血。
卓玛吓得脸色都白了，飞快地从马背上跳下来，跑到我身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拿起我的手。
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教好你，我不该让你骑那么快的。”
她说着，从羊皮袋里拿出一小包草药，是她平时采来治小伤口的，她把草药嚼碎。
轻轻敷在我的伤口上，然后用布条仔细地包扎好，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珍宝。
那一刻，我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看着她眼里的担心和自责。
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我想留在这，留在纳木错湖边，留在卓玛身边，一辈子都不离开。
我不想回上海，不想再面对那些没完没了的工作，不想再做那个冷冰冰的“陆总”。
我只想做卓玛身边的“陆承宇”，每天和她一起看日出，一起放牧，一起坐在经幡下聊天。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卓玛的时候，她却愣住了，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她看着我的眼睛，眼神里有不舍，有心疼。
却格外坚定：“陆承宇，你不能留在这里。你的家在上海，你的工作在上海，你的朋友也在上海，你在那里有很好的事业，有你自己的生活。
你值得更好的未来，而不是留在这片草原上，过着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
那时候的我，根本不懂她的心思。
我以为她是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为她嫌弃我不懂藏族的生活，以为她不喜欢我。
我难过了很久，跟她争辩：“我不在乎什么事业，不在乎什么未来，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在这里，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才觉得快乐！”
可卓玛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只是牵着我的手，坐在经幡下，看着远处的雪山。
我看着她坚定的侧脸，心里虽然委屈，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愿意听她的话，愿意为了她，先回到上海，把工作处理好，把生活安顿好，然后再回来找她。
我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以为我们一定能等到团聚的那一天。
可我没想到，那竟是我们最后一次好好地聊心事。
后来没过多久，卓玛的阿爸在山上放牧时，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腿摔断了。
接到消息的时候，卓玛吓得哭了，我赶紧开车，带着她和阿妈，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县里的医院。
在医院的那几天，我陪着卓玛守在手术室门口，帮她给阿爸擦脸、喂饭，帮阿妈买饭、跑腿。卓
玛看我的眼神里，满是感激和依赖。
可我总觉得，她的眼底藏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
阿爸出院那天，我牵着卓玛的手，跟她说：“你放心，我回上海后，一定尽快处理完工作。
最多三个月，我就回来找你，到时候，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卓玛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可她的笑容里，却没有一点开心的样子。
那时候我以为，她只是担心阿爸的身体，没多想，就匆匆忙忙地赶回了上海。
回到上海后，我每天都在拼命地工作，想尽快拼命头的事情处理完，早点回到卓玛身边。
我每天都会给她发信息，告诉她我今天做了什么，告诉她我有多想念她，告诉她我还有多久就能回去。
一开始，她还会回复我长长的信息，跟我说她今天放牧遇到了什么趣事。
跟我说阿爸的身体恢复得很好，跟我说她很想我。
可渐渐地，她的回复越来越简单，越来越平淡。
从一开始的长篇大论，变成后来的“嗯”“好”“知道了”，有时候甚至要隔很久才会回复我。
我心里很着急，却又因为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回西藏看她，只能一遍遍地在信息里跟她说“再等等我，很快就好”。
直到有一天，我加班到深夜，终于处理完一个大项目，兴奋地给卓玛发信息，告诉她“我很快就能回去了”。
却收到了她的一条信息，短短几句话，却像一把锋利的刀。
狠狠扎进我的心里：“陆承宇，对不起，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是我们村里的藏族小伙子，很善良，很勇敢，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
祝你在上海的生活里，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那天晚上，我在办公室里坐了一整夜。
窗外的霓虹从璀璨到黯淡，再到晨光熹微，我手里的手机始终亮着，屏幕上那条信息。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刺，扎得我心口发疼，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一遍遍地回想和卓玛在一起的日子——纳木错湖边的初遇，她递来的那杯酥油茶；
草原上的奔跑，她发辫上叮当作响的珊瑚珠；
经幡下的许愿，她闭眼时虔诚的模样；篝火旁的舞蹈，她牵着我的手，笑着跳锅庄舞；
医院里的守护，她靠在我肩膀上，小声地哭……
那些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每一个细节都带着温度，可现在，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回忆。
我无数次地想拨通她的电话，想问问她这是不是真的，想问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想告诉她我有多爱她，我有多不想失去她。
可我的手指，却始终悬在拨号键上，怎么也按不下去。
我怕，我怕听到她肯定的回答，怕听到她语气里的陌生，怕那些我视若珍宝的回忆。
会在她的声音里变得支离破碎，怕自己最后一点希望，也会彻底破灭。
后来的日子，我试着慢慢放下。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把工作当成全部，而是开始学会放慢脚步，学着感受生活里的美好。
周末的时候，我会去公园散步，看晨练的老人打太极，看孩子们追着风筝在草坪上跑，听他们的笑声，心里会想起卓玛在草原上的笑容；
我会去美术馆看画展，在那些色彩浓烈的油画里，想起卓玛画在沙地上的格桑花，虽然简单，却充满了生命力；
我会去听音乐会，当悠扬的小提琴声响起时，会想起卓玛在草原上唱的藏歌，清澈得像雪山融水，能洗去所有的烦躁。
我还重新联系了很久没见的朋友，和他们一起去聚餐，一起去周边的古镇旅行，一起聊上学时的趣事。
朋友们都说我变了，变得温和了，变得爱笑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眼里只有工作、浑身带着疏离感的“工作狂”。
他们不知道，我只是把对卓玛的思念，藏在了心底最深处，藏在那些不经意的瞬间里。
看到红色的衣服，会想起她的藏袍；
闻到奶茶的香气，会想起她的酥油茶；
看到夜空中最亮的星星，会想起我们在草原上看星空的夜晚，她指着那颗最亮的星。
笑着说：“那是雪山的眼睛，会保佑我们平安、幸福。”
三年后，因为公司的一个合作项目，我又一次来到了西藏。
项目考察结束后，我还是忍不住，开车来到了纳木错湖边的那个小村落。
村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草原还是那么绿。
像一块无边无际的地毯；
雪山还是那么白，巍峨地矗立在远处；
经幡还是在风中轻轻飘动，印着经文的布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我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到卓玛的家。
帐篷还是那个深蓝色的帐篷，门口挂着的铜铃，在风里发出“叮铃”的声响，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可我站在帐篷门口，却迟迟不敢进去，我怕，我怕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怕看到她脸上陌生的笑容。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阿爸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比以前白了很多，背也有些驼了，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陆承宇？你怎么来了？”
“阿爸，我来看看你们。”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卓玛……她还好吗？”
阿爸的眼神暗了暗，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帐篷。
很快，阿妈拿着一封信走了出来，她的眼睛红红的，把信递给我。
声音有些哽咽：“卓玛……她两年前就走了。
这是她临走前，特意写给你的信，让我们如果有机会见到你，就交给你。”
“走了？”我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什么意思？她去哪里了？不是说……要结婚了吗？”
“那是卓玛骗你的。”阿妈擦了擦眼泪。
“她那时候身体已经不好了，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怕你会放弃上海的生活来陪她，怕你会为了她难过，才编了那样的谎话，让你好好生活。”
我接过阿妈手里的信，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信封上“陆承宇收”的字迹，娟秀又熟悉，是卓玛的笔迹。
拆开信纸，虽然内容没有逐字细读，但那些字句里的温柔与牵挂，像她生前那样。
轻轻撞进我的心里——她告诉我，自己就像草原上的格桑花，自由且无拘无束；
她叮嘱我，一定要好好生活，不要为她停留，不要为她放弃现有的一切；
她还说，会在天上看着我，保佑我平安幸福。
那一刻，所有的疑惑、委屈、不甘，都化作了汹涌的泪水。
我终于明白，她不是不爱，而是爱得太深沉、太纯粹。
她宁愿自己承受所有的痛苦和孤独，宁愿让我误会她、怨她，也要把最好的未来留给我；
她甚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替我着想，怕我会为了她放弃上海的一切，怕我会困在高原的回忆里，再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光芒。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她不是不爱我，她是太爱我了，爱到宁愿自己承受痛苦，也要让我好好生活；
爱到编造出“有了喜欢的人”的谎言，也要让我留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爱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担心我会为她放弃一切。
我来到卓玛的墓前，蹲在那里，哭了很久。
我想起她穿着红色藏袍的样子，想起她递来酥油茶的样子，想起她在草原上奔跑的样子，想起她在经幡下许愿的样子。
她就像高原上的格桑花，在我最狼狈、最迷茫的时候，用她的纯粹和温暖，照亮了我的人生。
卓玛的声音仿佛就在我耳边：“我就像草原上的格桑花，自由、美丽，不被任何东西束缚。
请你一定要好好生活，不要来西藏找我，不要为我停留。你的幸福，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离开西藏的时候，我又去了纳木错湖边。
阳光还是那么干净，湖水还是那么蓝，远处的雪山还是那么巍峨。
我看着湖面，仿佛又看到了卓玛的笑容，她站在阳光里，对我挥手说：“陆承宇，要好好生活啊。”
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我知道，卓玛希望我好好活着，希望我在城市里活得耀眼而明亮。
所以我会带着她的祝福，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好好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
我会永远记得，在遥远的高原上，有一个像格桑花一样纯粹美丽的女孩。
用她的爱，温暖了我的青春，也照亮了我往后的人生。
卓玛，谢谢你。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谢谢你给了我最美好的回忆。
请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活成你希望的样子，让你在天上看到我的时候，也能露出像格桑花一样明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