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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舍的房屋内,只有桌上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将三人凝重的脸色映照的晦暗不明,阴晴不定。

李宪来到门前,探头四下看了一圈,再三确定房间周围没有可疑的动静后,反手将门闩插好,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窗户是否关严。

楚潇潇则走到后窗,看了眼屋后那片漆黑的草坪上亦没有可疑行踪,回身坐在桌前。

“小七,是洛阳出什么事了吗?”李宪刚坐下便直接开口问道,自己让小七返回洛阳等候消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一定有什么紧急情况。

小七这才扯下蒙在头上的头巾,湿漉漉的发梢紧贴着他的面颊,满眼尽是疲惫之态。

他顾不得行礼,也顾不上喝口水,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封盖着特殊火气封印的密信,信上没有任何署名,双手呈给李宪,气息仍有些不稳:

“王爷,楚大人,这是太子殿下命属下星夜兼程,务必亲手交到二位手中的密函,殿下再三叮嘱:‘此事关乎重大,一定要面呈楚潇潇大人,绝不能让第三只眼睛看到’。”

李宪接过密信,指尖甚至都能感受到外封上的温热,显然这封信被小七贴身收藏,一路几乎没有耽搁,疾驰而来。

他深吸一口气,与楚潇潇对视一眼,都在双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沉重之色。

太子动用如此隐秘的渠道传递消息,而且给小七下了死命令,内容绝对非同小可。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火漆,将里面的信纸展开,侧身递在楚潇潇面前,借着摇曳的烛火,一同看向信上的内容。

从字迹来看,确为太子手书,但相较平日却极为潦草,显然在书写时心绪不平静。

前面的部分只是十分简单询问了凉州情况的进展,并对他们之前的奏报表示了关切。

但紧接着,太子笔锋一转,带来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消息:

【…孤于梁王府安插之人,通过特殊渠道,冒奇险截获一封自凉州送抵梁王的密信一封,誊抄于此,此信非同小可,汝等观之,便知凉州之水,深不可测,敌手之狡黠,远超预料…】

李宪直接将密信翻到最后,上面的落款清晰无比,这封密信的书写者,赫然便是他们即将要去面对的——左威卫大将军,郭荣!

看到“郭荣”二字,李宪的瞳孔骤然收缩,楚潇潇搭在桌子边沿上的手指也渐渐收紧。

果然是他。

这条藏匿于凉州这汪浑水之下的大鱼,终于耐不住性子要浮出水面了吗?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急切地扫向太子抄录的关于郭荣密信内容时,想象中关于军械走私,与突厥勾结,边防布防方面的阴谋并未出现。

更没有只言片语涉及“血衣堂”或突厥密文。

而整封信的内容,更像是一记闷棍,敲得两人一时有些发懵,随即心头翻涌起来的却是更深的寒意和荒谬。

郭荣这封耗费心机,绕过正常渠道直通梁王的密信,通篇竟只在说一件事。

言辞恳切地请求梁王动用在神都的一切力量,秘密调查大理寺骨鉴司主事楚潇潇的背景。

李宪的眉头越皱越紧,借着昏暗的烛火,他几乎是逐字逐句念出了太子抄录的关于郭荣密信中的核心诘问。

【荣启梁王殿下:神都楚潇潇,此前声名不显,于一年前忽现神都,以仵作之身得授大理寺职司,掌骨鉴之事,其行其能,颇多诡奇之处…】

这开篇的第一句,便让楚潇潇眼神微凝。

这个郭荣对她的关注,竟然从一年前自己刚到洛阳便开始了,这一点倒让她始料未及。

郭荣权掌西北,只身安坐于凉州,却能对神都发生的一切事情了如指掌,实在是不简单啊。

李宪脸色也愈发的沉了几分,郭荣此言,无异于直接点明了他在神都有同党。

而且关于各部各衙门进出官吏人员,甚至是升迁贬谪调动都清清楚楚,若说其中没有梁王或其他朝臣的功劳,打死他也不相信。

他强行压制着心头燃起的业火,阴沉着脸,继续读了下去:

【…末将斗胆,恳请王爷暗中详查其根底…其一年前突兀现身洛阳,入大理寺,掌骨鉴事,现又为其单独成立骨鉴司,虽品秩不高,然也属本朝一大奇闻…】

【其既无功又无作为,竟以女子身份出任刑名勘验使这等钦差之事,背后究竟有何推手?又是何人引荐?】

“混账东西…这个匹夫…”李宪看到这里,低吼一声,一拳锤在桌面上,震得桌上油灯火苗剧烈摇晃,光影亦摇曳不止,险些熄灭。

“女子怎么了?女子就不能担任官职了吗?皇帝不是女人?她身边的女官不是女人?”

李宪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转头看向楚潇潇,眼中满是为她鸣不平的愤慨。

“王爷,稍安勿躁,我们接着看下去…”楚潇潇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也看不出丝毫听闻郭荣对其质疑后的激动心情。

见楚潇潇十分平静,李宪也不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继续读下去。

【…末将久居西北,对神都之事不甚了解,然末将心中久不能平,此女有如此能力,是否与麟台狄怀英、张柬之等人有关,亦或是…东宫,之间是否有其他隐秘关联?其能以仵作身份入大理寺,现掌骨鉴司,可否为‘某些人’有意安插之棋子?】

看到这里,李宪再也没有办法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太阳穴处的青筋暴起,脸上因怒火中烧而涨得通红。

“这个腌臜匹夫是什么意思?先是怀疑你楚潇潇能力不够,一介女流竟能出任勘验使,现在又开始怀疑你是狄公和太子安插的棋子?他要干什么?他以为人人都和他一样,整日里只知道结党营私,玩弄权术吗?”

李宪愈发的气愤不已,“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将趴在门口观察外面动静的小七也吓了一跳。

“我们潇潇凭借的是真才实学,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天驼尸刀’、‘白骨银针’,哪一个拿出来不是大理寺一绝技,他竟然敢如此猜测,而且妄想祸水东引,给太子头上甩锅,其心可诛,其行可恨。”

然而,楚潇潇却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心中亦没有半分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几行字,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一如既往的冷清,唯有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嘲讽。

郭荣这一手,既是调查自己,掌握自己的真实想法,同时一旦此信被皇帝知晓,亦可以大做文章,以此来离间太子、狄仁杰与皇帝之间的关系。

试图将这汪水搅的更浑一些,将案件本身的勘察,彻底扭曲成为朝堂之上的派系争斗,借此动摇东宫的地位。

李宪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平复了一下自己愤懑的心绪,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信纸上。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越往下读,心越往下沉的厉害。

郭荣对楚潇潇动向的了解和掌握程度,详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此女名义上为查办洛河骸骨一案之始末,然其目光所及,步步直指凉州,而其关注之交点,末将觉察并非只对此一案之上,其对凉州十年前之旧事,对军中关节,似乎…有着异乎寻常的关切…】

“他对我们的行踪和调查方向倒是上心的很呢…”李宪冷哼一声,显然对郭荣的这种行为感到鄙夷。

但接下来的内容,却让楚潇潇和李宪两人背后都升起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据报…其在抵达山丹军马场后,并未单纯观赏山丹之景,而是入围栏马厩查验,及至大宛驹毒发,亦没有着手勘验,而是立即调阅近十年之军马档案,详查损耗记录,尤其关注所谓‘非正常折损’之马匹数量、时间及处理方式,且对马场一众官吏展开问询,此等举动,绝非寻常仵作职责所在,亦非勘验使刑名之责…】

这个郭荣不仅知道他们到了山丹军马场,而且连楚潇潇没有第一时间验看毒发身亡的马匹,转身调阅十年档案,甚至包括她的关注点在什么地方都一清二楚。

这绝非仅仅是郭荣远在凉州的凭空猜测臆断,这分明就是有人将她们的行动细节,一字不落,几乎没有丝毫遗漏地汇报给了郭荣。

信中的这些字迹,就如同那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们在马场的一举一动。

【彼与寿春王于马场官署内,以白日翻阅的卷宗为由,连夜审问了监牧使孙康及其以下管理,追问草料来源,运输环节及马场账目明细,其问题之精准,直指可能存在的管理漏洞或与外界是否有勾连情况…】

李宪看着郭荣的言语,不由得嗤笑一声,“这个匹夫倒像是在和梁王告我们的刁状了…”

楚潇潇没有言语,眼神紧盯着纸上的文字,脸色愈发凝重了几分。

【尤其对于末将麾下左威卫马场专供一事,追问不休,疑心慎重…后觉人手不足,魏铭臻遣手下赴凉州急调折冲府府兵前去支援…】

他在这里竟然直接提到了自己,而这句话在楚潇潇和李宪看来,不觉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这个郭荣,当真是了得,不仅知道我们做了什么事,而且连我们说了什么话都一清二楚…”李宪看似一句牢骚话,但却带着深深的杀意。

楚潇潇没有回应,而是示意他继续读下去。

李宪见状也只能强忍内心的愤懑,压着火气,缓缓读道。

【其后,孙康暴毙,楚潇潇与寿春王更是于孙康之住所后掘地三尺,起获孙康私藏七箱之财帛,从黄白之物中得标注‘野狼坳’…‘断肠’字样的详尽舆图一副,楚潇潇随即断定‘野狼坳’便与那毒草来源有着密切关联,不顾人手欠缺,执意率兵前往,在主簿陈望的带领下,入坳初探,此举绝非偶然,否则焉能直奔目标而去。】

【初寻未果,楚潇潇心疑,与寿春王彻夜长谈,后山丹马场出一人一马,奔肃州寻曾泰求援…】

“原来这匹夫一直在监视着我们…”李宪的手指猛地一用力,纸张在他手上瞬间变得皱巴起来,“连我们派出去的人的行踪都了若指掌,潇潇,想必他的人应是一直在马场外围注视着我们…”

楚潇潇颔首,对此不置可否。

半晌,才开口说道:“从给梁王的这封信中可以看出,我们在明他在暗,对于我们的动向,一直有人在给他时刻回禀,或许不只是这里,我们在洛阳城外,洛河之畔的时候,他就已经盯上我们了…”

“什么?”李宪明显感到吃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楚潇潇会作此推断,“可…我们一路来到西北,并没有发现任何跟踪和可疑人员跟着啊。”

出消息眉头微蹙,思索片刻后,这才说道:“王爷,掌握我们的行踪完全不需要一路跟着,只要顺着我们行进的方向,提前在半路上设置一两个点,甚至于躲在山上看到我们的身影,再汇报给下一个点的人即可,所以,我推测,他们不在我们后面,而在我们前面…”

“你是说…”李宪听着楚潇潇的分析,自然也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有人从我们出了洛阳开始,便已将我们的路线告知了对面,他们只需要在半路盯着我们,不让我们脱离视线?”

“没错,只有这一种解释…”楚潇潇点点头,眼神一沉,声音中寒意十足.

“我们一路经过的官道,有些地方视野开阔,根本不适宜长时间的跟踪,那样您王府的护卫立刻便能察觉,所以,他们只能在我们前来凉州的路上等着,而且…”

她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大概率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所以只是跟踪监视,而没有选择在半路对我们动手…”

自己等人前来山丹本就是临时起意,除了李宪,就只有魏铭臻和麾下的金吾卫。

可自到了山丹,魏铭臻终日与自己等人相随,就算他真的是郭荣安插的眼线,也没有机会能将信息传递出去。

而剩下的金吾卫,除了前往凉州折冲府调兵的那名兵士外,其余金吾卫连马场都没有出去过,更别说赶往凉州报信。

至于先前差往凉州的那名兵士,是在发现毒草后便由魏铭臻派出,根本不知道自己后续调阅了卷宗和问询其他官吏。

所以,只有这一种解释…当他们发现自己的队伍转向至山丹后,连夜派遣人员将军马场监视了起来,就是为了摸清楚自己下一步的动作。

听着楚潇潇合情合理的分析,李宪握着信纸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不是害怕,而是有一种被人在暗中窥视,自己毫无秘密可言的冷颤。

二人相视无言,过了好久,才把目光重新看向李宪手中的密信。

【府兵抵达,楚潇潇二探‘野狼坳’,深入山坳十几里后,遭遇‘血衣堂’杀手伏击,双方激战,情形尤为惨烈,楚潇潇部折损大半,杀手亦要得手之时,喻茂行率玉门军赶到,杀手伏击不成,撤走…】

【然有一事,末将思之不禁后怕…楚潇潇于混战中,竟能准确辨认出杀手为‘血衣堂’成员,而通过杀手所用兵器及招式,竟可第一时间推断出其与边军制式陌刀和突厥弯刀之关联,战后验尸,更是从尸体小腿之上,发现并辨认出…凉州卫秘密斥候方有的特殊烙印痕迹…】

读到这里,李宪猛地抬起头,与楚潇潇对视一眼,双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一段,写的极为详细,几乎是将楚潇潇在山丹军马场一系列核心行动和每一次的发现、判断,甚至是方向,都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乃至连她通过府兵身上的伤痕和缠斗过程中的招式推断杀手兵器来源,以及发现秘密斥候烙印这样的细节都没有遗漏。

“我们身边…有内鬼…而且这个内鬼地位绝对不低,否则不可能对我们的行踪知道的如此详尽。”

李宪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后怕。

“潇潇,从我们到了马场,大宛驹死亡,我们调阅卷宗,审讯官吏,孙康暴毙,挖掘财物,发现地图,直到‘野狼坳’遇袭,喻茂行及时支援,后续发现斥候烙印…这一桩桩,一件件,几乎毫无遗漏地都被送到了这位郭大将军的案头…”

楚潇潇缓缓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愈发犀利了起来,扫过紧闭的门窗,似乎要穿透窗户纸和房间的木板,找到那双掩在黑暗深处的眼睛。

她把声音压的很低,“王爷,此人既然能接触到这些核心信息,或许就在我们的随行人员当中,或许…便是马场里某个能参与机要,却又被我们忽略的人…”

“你是说魏铭臻和他的金吾卫?”李宪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又缓缓开口,“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王爷此言何解?”

“你看啊,之前我们怀疑魏铭臻,是因为他出现的时间太过于巧合,每次都在杀手之后,也怀疑过他会趁我们不注意给杀手传递消息…”

李宪细想之后,还是摇了摇头,“可这几日,他的金吾卫一直在我们眼皮底下,而他每日与我们同在一起,半步不曾离开,况且,‘野狼坳’中,金吾卫的死伤也已过半,若真是内应,对面下手未免有些太狠了…”

楚潇潇没有言语,而是静静地思考着李宪说的话,之前对魏铭臻的怀疑,此刻再次浮上心头。

诚然,魏铭臻与金吾卫一直在自己身边,从未离开过,可晚上呢?巡夜的时候呢?

如果真如自己刚刚的猜测,“血衣堂”的暗探就在马场周围,无论是魏铭臻还是他手下巡夜的金吾卫,都有可能将消息传递出去。

倘若真是魏铭臻和他手下的金吾卫,那这个消息他们是通过什么样的办法传出去的呢?

楚潇潇现在不能妄下断言,毕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就是魏铭臻和金吾卫所为,而且,李宪刚刚的一番话也确实在理。

“血衣堂”的杀手们难道真的会对他们自己的内应也下同样的死手吗?

这一切疑问,只能等待后续线索的发现。

而郭荣这一手,不仅是在调查她,更是在她和李宪的信中埋下了一根猜忌的针刺,时不时令她打个寒颤。

信的内容还在继续…

而接下来的部分,更是直接戳中了楚潇潇内心深处那个最隐秘,也是最不愿提及的角落…

【另外,末将还有一事有疑…十年前,碎叶城一役西北各军折损严重,时凉州卫大都督楚雄畏罪自戕,依稀记得其膝下尚有一女…然自其死后,此女如同人间蒸发,音讯全无…】

念到这里,李宪不由得瞥了眼楚潇潇。

“畏罪自戕…亏他们想得出来!”

只见楚潇潇嘴唇轻启,缓缓吐出这几个字,语气一如既往平常,但李宪明显感觉到她言语中那股直透骨缝的冰冷杀气。

她双手骤然攥紧,用力之大,手背青筋暴起,却让左臂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殷红的鲜血缓缓渗出,将她身上的官袍洇染,她却浑然未觉。

眼前的烛火跳跃,恍惚间化作一片冲天的火光,而在那火光的中心,“凉州都督府”的牌匾赫然出现在眼前。

而在匾额之下,火光之侧,却是府中惶惶不安,四下奔跑的人影,以及数十名千牛卫甲胄上闪烁着的森冷寒光……

那时她还尚在金钗之年,躲在后院的廊柱后面,一脸惊恐地望着那个身着紫色袍服,手持圣旨的钦差…时任夏官尚书,现在的天官尚书,长平郡王伍佑德。

“…查,凉州卫大都督楚雄,刚愎自用,指挥失当,致使碎叶城一役,十万王师倾覆,西北屏障洞开,罪责深重,天不垂佑,着即革去一切官职,由千牛卫押解进京,交予三司会审…”

指挥失当…

十万王师倾覆…

罪责深重…

天不垂佑…

这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击打在楚潇潇幼小的心头上。

不!

不是这样的!

她明明听到父亲在从权大将军那里回府后,与部将讨论,父亲一再强调情报有误,兵力部署已被人泄露,此战凶多吉少,此时不宜出兵,且与权大将军商议,军队只围不打。

但一名副将进来内堂只在父亲身边耳语几句,父亲眉头微皱,但旋即眼神坚毅,只看了一眼母亲的牌位后,便头也不回地骑着与他征战多年的“青海骢”出征了。

可如今,碎叶城一战的全部罪责,都压在了父亲一个人的身上。

她看着父亲,那个曾经如泰山般巍峨的凉州都督,在一夜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没有激烈的替自己辩驳,也没有喊冤,只是挺直了脊梁,对着伍佑德,对着那卷决定他命运的圣旨,恭敬地说道:“罪臣楚雄…接旨。”

他相信只要到了洛阳,面见了圣上,陛下定会明察秋毫,允许他陈情始末,届时,就有机会说出真相。

两名千牛卫上前卸下了父亲的佩剑,站在身后,将父亲与都督府衙隔绝开来。

而后,父亲转身,跟随千牛卫走向囚车。

就在父亲迈下台阶的刹那,猛然停住了脚步,身体剧烈抽搐,毫无征兆,捂着胸口,面色极为痛苦,张口便喷出一股浓黑的鲜血。

那黑血,喷溅在府门前的青石台阶上,在火把的光照下,呈现一种暗沉的紫黑色,触目惊心。

“爹爹…”她再也忍不住,尖叫着从廊柱后冲了出去。

父亲重重地栽倒在地上,身体痛苦地蜷缩在一起,眼神迅速涣散,手指奋力地在地上抓挠,留下一道道血痕,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更多的黑血不断涌出。

伍佑德快步上前,蹲下身,伸手探了探父亲的鼻息,又翻看了一下父亲的瞳孔。

整个过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副几乎没有什么人情味的冷漠。

他站起身,拍了拍袍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哼一声,看着周围惊恐的家丁,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高声道:

“凉州卫都督自知愧对陛下,已畏罪自戕,即日起,查封都督府,家中十三岁以上男丁斩首,女眷一律没为官奴。”

话音刚落,成群的千牛卫闯入府中,见男的便杀,见女的便抓,连府中的房子也全部被火把点燃,熊熊大火映在楚潇潇的眼中。

她愤怒…

她恨…

她怨…

她看得真切,父亲这个样子明明是中毒,为何钦差要说是畏罪自戕。

父亲替朝廷镇守边疆,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她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姑娘,又能有何作为。

千牛卫手中的横刀肆意砍杀,府中满院狼藉,冲天的火光与父亲死不瞑目的双眼,成为她最后一刻看到的画面。

十年来,一刻也未曾从眼中消散。

若非管家拼死将自己压在身下,躲过了千牛卫的抓捕…

若非后来师父及时出现,趁乱将她从死人堆中带走,逃离那片被阴谋和死亡笼罩的府邸…

只怕她楚潇潇,如今早已不是大理寺骨鉴司的主事,而是京城教坊司中,某个面容模糊,任人轻贱的歌女舞姬了。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这等颠倒黑白的污名,如同梦魇一般死死缠绕了她十年。

而如今,郭荣这封写给梁王的密信,再次撕开了这道从未愈合的伤疤。

字里行间,轻描淡写的几句“暴毙”、“畏罪自戕”,便将父亲的死一笔带过。

楚潇潇的胸脯剧烈起伏着,那双总是清冷的双眸中,此刻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无尽的怒火。

李宪见她这个模样,不由得担心起来,连忙站起身来到她身侧,伸出手在肩头压了压,柔声道:

“潇潇,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将这件事调查清楚,才能还楚都督一个清名…”

楚潇潇抬头看着这位平日玩世不恭的寿春王,此刻的他一如父亲生前那副伟岸的身姿,脸上不是京城纨绔公子哥那番清秀,而是面对真相被掩盖后无声的沉默和冷静。

“王爷…”她想说什么,但却如鲠在喉,“嗬嗬”两声,却连话也说不出来。

李宪没有看她,而是用力地捏了捏她的肩膀,声音中带着皇孙特有的傲气和威严。

“有本王在,绝不会让恶人横行,也绝不会让楚都督蒙冤,更不会让碎叶城下我大周十万英魂死得不明不白。”

桌上的烛火“噼啪”作响,房间内的气氛骤然沉闷,楚潇潇与李宪相顾无言,二人默契地谁也没有提这件事。

良久,烛台上的红烛燃烧过半,楚潇潇的心绪才稍稍平复下来,二人再次看向郭荣的密信。

【末将十年来,已曾多方暗中查访,欲寻得故友遗孤,加以照拂,奈何大多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实在是末将心中一大憾事…】

看到“故人遗孤”、“加以照拂”这几个字,李宪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哼…郭荣这等小人,一副虚伪的嘴脸,当真让本王觉得有些恶心。”

楚潇潇对此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纸上那些字里行间透出的伪君子做派。

【如今,楚潇潇横空出世,其年岁盖与当年楚雄之女相仿,其姓亦为楚,且据先前所报之事,其对凉州,对边防军务,尤其是对十年前的旧事,表现出超乎常理的执着和…熟悉…】

【据悉,其平日勘验尸体的手法,颇有西域巫医之诡谲色彩,与楚雄当年交往之三教九流中的某些人,似有脉络可循,尤其,此女对‘龟兹断肠草’这等西域奇毒,知之甚详,竟能一眼辨别出军马所中之毒乃与之毒性相近,此等见识,绝非寻常仵作能有…】

【末将心中实有疑虑,此女楚潇潇,与十年前失踪之楚雄遗女,是否为同一人?若果真如此,其隐匿十年,藏身何处?所学为何?去岁忽然现身,直指凉州,其真正目的,究竟是为父鸣冤,还是…另有所图?】

【在其出任勘验使的背后,是否另有高人指点,亦或是某些势力的支撑?此一点关乎重大,恳请梁王殿下动用在神都之一切力量,详加甄别,查清此女与楚雄之真正关系,以及其十年间之确切行踪…】

看到这里,房间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压抑起来。

“这个郭荣…不愧是在官场混迹多年,匹夫当真是恶毒,信上任何一点都是可以置我们于死地的,一旦他掌握其中一条证据,以罪臣之女参你一本,只怕连太子都保不下来。”

李宪眼睛盯着纸上这几句郭荣表达自己疑虑的言辞,屏住呼吸,冷声说道。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何郭荣冒险也要给远在神都的梁王发出这样一封密信。

他不仅仅是为了调查楚潇潇的背景,更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她可能是楚雄之女这个最为敏感的身份。

楚雄一事,朝廷尚未为其翻案鸣冤,他便还是罪臣,楚潇潇便是罪臣之女。

此事一旦被皇帝所知,楚潇潇脱下这身官服,贬为庶人,这都是最好的结果。

倘若天威降临,只怕连太子,狄阁老,包括自己也难逃罪责。

而且,郭荣在信中的用词极其阴险。

“是否为同一人”…“另有所图”…“背后是否另有高人指点或朝中势力支撑”…

这几乎是在暗示梁王,楚潇潇查案,其背后可能隐藏着更大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试图将楚潇潇为破“洛阳骸骨案”,意外发现父亲楚雄当年死因的合理行为,扭曲成别有用心之举。

“用心何其险恶,这个匹夫…”李宪忍不住啐了一口,越想越觉得郭荣这个人内心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而他们即将面对这样一个城府极深,用心歹毒,为了自己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只怕凉州大营一行,不是那么好过的。

楚潇潇则坐在凳子上,身体僵硬,脸色煞白,一是因为刚刚崩裂的伤口所致身体有些虚弱,二是想到这一路走来的路,思之令人发怵,不禁有些后怕。

原来…郭荣早就怀疑她的身份了,在她踏入洛阳的那一刻,郭荣就已经盯上她了。

直到后来的洛河之畔遇袭,察查骸骨迷踪,从神都一路追查到凉州地界,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在郭荣眼皮下进行,毫无秘密。

而且,从这封信中的内容看,十年来,他表面或许假惺惺地寻找所谓的“故人遗孤”,但暗地里只怕更多的是想…确认楚雄是否留下了可能对他,或是对幕后之人不利的东西吧。

如今,自己出现在西北,出现在凉州,就在他的眼前,更是直接触动了他身上最为敏感,也时常紧绷的那根神经。

他如此急切地在这个时候请梁王调查,就是想在自己查清“洛阳骸骨案”和“凉州军马走私案”之前,先给自己扣上一个“身份可疑,动机不纯,罪臣之女逃亡在外”的帽子。

“他越是这样,说明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他的确与这几桩案子脱不了干系,而且,梁王极有可能便是他背后的靠山,否则他怎会冒险给梁王递上这样一份调查我的信笺。”

楚潇潇此刻冷静了下来,细细回想信中郭荣的每一句表达,每一个用词。

李宪闻言也是精神一振,当即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对对对,潇潇所言极是,他越是着急,就说明他心里有鬼。”

这时,楚潇潇忽然想到了什么,沉声道:“我想…后面的内容应该是让梁王尽快调查我的根底,避免他苦心经营的凉州在我的调查之下倾覆。”

闻言,李宪急忙将信纸再拿到烛盏旁,与楚潇潇一同看去。

信的最后,郭荣写道:

【此女行事颇为隐秘,但目标明确,能力非凡,以其对凉州如此之‘关切’,已远超‘洛阳惊现骸骨’一事的范畴,末将大胆推测,洛河之畔骸骨案或许只是一个引子,而其真正的目标,恐怕…直指十年前楚雄暴毙之旧案,乃至此为由头,深挖凉州诸军中众多不宜外扬之秘辛,其心叵测,不可不防,万望殿下明察,速速查得此女根底,以解末将之疑惑,亦免凉州十年局势,为其所乱…末将荣再拜顿首。】

“潇潇,果真如你所料…”看完整封密信的内容后,李宪眼中顿时精光大作,看向楚潇潇的眼神中竟有几分崇拜。

“他的重心根本不在你的身上,只不过是担心你通过这件事发现凉州军中的秘密和你父亲十年前暴毙的真相罢了…”

但随后,他缓缓将信纸放在桌上,只觉得那薄薄的几页纸,此刻重逾千斤,“可他在信中毕竟对你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朝中又有梁王那等小人,只怕…”

他看向楚潇潇,只见她依旧沉默着,但紧紧抿着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显示着她此刻内心并不平静的波澜。

“潇潇…”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语气中带着很深的担忧。

楚潇潇却忽然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泪痕,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置生死于度外的决绝。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王爷,他怕了。”

“什么?”李宪闻言明显一愣。

“我说…郭荣,他怕了…”楚潇潇重复道,双眸缓缓移向窗外,仿佛要透过重重迷雾,看到了那个躲在凉州城内的对手。

“他如此急切地调查我的背景和身世,试图将水搅浑,甚至不惜动用梁王的关系,这不正说明…只要我们继续查下去,就一定会触及他真正的秘密,或者说触碰到他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地方。”

她拿起那封誊抄的信,借着昏暗的光线,指尖在“楚雄”两个字上重重地戳了戳。

“方才王爷不是也说到了,他越这样着急,越说明他心里有鬼,现在我可以断言,他心里的鬼应该就是这一年内凉州的军械走私案和十年前我父亲的死…”

顿了顿后,忽地转过身来,眼神中闪过一抹惊疑,“或者…‘血衣堂’的真相…”

李宪闻言,也立即想到了那具小腿外侧烙有凉州卫精锐斥候印记的杀手尸体,缓缓点了点头,

“没错,极有可能,既然这些杀手们有着边军的特征,与这位大将军自然脱不了干系,而且,通过这封信,他这是不打自招,原先我们只是怀疑,现在看来,恐怕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楚潇潇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将目光投向无边的夜幕。

凉州大营,本为镇守边关,护卫百姓的军营,现在却是这背后一切肮脏交易的源头。

她朱唇轻启,呢喃道:

“郭荣,郭大将军,我们很快就见面了…”

? ?下一章楚潇潇即将踏入凉州大营,她会有什么样的发现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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